“再者他任职以来耽于女色,皇帝明知他如此却装作视而不见,此等差别对待如何不令人汗颜?”
杜从南活络了一下麻痹的关节,漫不经意地道:“牢狱之中危险重重,倒是让你费了一番苦心。”
陈典语气嘲讽地道:“说起来也不怕杜郎君笑话,江愁予一人背地奸佞,明面上却做些伪善之事。在左相受下监刑一事后他甚至给左相去信,道是凌迟之刑不可谓不残忍,让人用麻套罩了您的面容再行刑。我知道左相他……他与郎君祖父为故交,故而无颜见您,我便趁着机会从狱里将您带走,用一死刑犯顶替。”
“原来如此。”
话音落地,只见幽暗的黑林里飞掠过一道黑影。
陈典哀呼一声,捂着伤口倒地。
杜从南看着他:“可我还是不信。”
黑衣人跟着杜从南走远:“郎君,就这样放任他不管了?”
“不必管他,任他自生自灭罢。”
两道身影渐渐消失,整个阒寂的幽林里弥漫开刺鼻的血腥味。要不了多久,深林里的群狼虎豹会嗅着味道寻来,秃鹫会将他腐烂的身子啃食干净。陈典仿佛只剩下一口气了,四周皆是他绝望而死寂的喘气声。
然而离开的杜从南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陈典看见他,咳出一片血雾。
“我说了……我…我是诚心来投靠的……这回……应该、该相信我了罢……”
杜从南心中依旧存有一丝疑虑,只是他未展现出来。
问道:“我带走你,你能有什么用处?”
“皇帝登基前势力微弱,登基后与朝中大夫不睦……若非、若非是江愁予他成不了什么气候,故而我……谏议从他身上下手。我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秉性如何行事如何能有……八分的把握。或许在今后您与他的任一场博弈中……我能保您能赢。”
听上去足够令人心动。
杜从南命手下将他带上:“启程罢。”
一行人趁着浓浓夜色赶回了巴蜀。
手下的人见他无恙,纷纷松了一口气,又问起他打算怎么处置陈典。
“暂且先关押着,留意他是不是有异常的举动。路上他给我画了江愁予府上的地形布局与所藏机密之处,择日后派人去探探虚实后再作定夺。”杜从南撑在案上,想起一事,“施氏夫妇被他带走后,能确保我们的人伤到二人的要害处了?”
手下人颔首应是:“那箭已两人胸膛贯穿了,按理活不下多久。”
杜从南微微松了口气,想着宁愿这两人死了,也不能落到江愁予手里。
凝重的气氛微微松缓,杜从南闲谈起下属们最近过得如何。
一帮男人挤挤眼睛,目光投向人群中面容俊朗的男人,道:“望津这两日可是艳福不浅呐,赶路时撞见一名女子遭歹徒非礼,顺手救下来后关切几句,谁知道那名小娘子不要名分地上赶着贴上了。模样中等罢,看起来不似娇生惯养的千金,还算是细皮嫩肉的。”
杜从南诧异扬眉,顺口问了一句。
“可打听到是哪部人家的女儿?”
吴望津摇头笑了笑,说是不知道。
“是个婢女出身,名字也普普通通的,叫什么凉夏,在家里应当也是个不重要的。”
杜从南在一旁听着,捏了捏指腹的茧子。
名字叫凉夏啊。
第61章
金丝笼里的夜莺并没有被江晚宁照料得很好, 只因为她自个儿的作息自那一日后便日夜颠倒起来。
大抵是身子不好的事实遭她耻笑,他即便公务再忙也会坚持留宿府上。江晚宁虽对他冷眼相待,屋外守夜的婢女却隐隐察觉于床笫之事是他占了上风。幽暗房间里间或传出几声冰冷的“扶稳”“挺腰”, 再不济是女郎隐忍难耐的娇呓与怨怼, 伴随着淙淙水流声填充着每一个晚上。
江晚宁讶于他忽如其来的精力,委婉问过安白怎么回事, 而安白脸色瞬骇,支支吾吾地将话题扯远。
屋里阒寂如枯井的气氛与屋外夜莺终日凄厉的叫声掺杂在一起,空气里外弥漫着凝涩与苦闷的气息。
好在是凉夏在这时“探亲”回府,稍微驱散了江晚宁脸上的阴霾。
“老爷子不争气, 奴婢从府上带过去的银钱被他一夜里输了个精光, 奴婢把他数落一顿后竟又不知上哪个赌坊去了,隔日竟来了数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抢了家里值钱的行当不说还想对奴婢行不轨之事……”凉夏语调上扬, 发红的两靥如朱笔点染,“奴婢本想着是难逃一劫了, 谁知道碰巧出现个公子救下奴婢……”
正午阳光从蓁蓁草木的罅隙里透进来, 昂贵的绡缎上浮光晃漾。
凉夏过来时江晚宁才将将起身, 玉骨恹恹地靠在软垫上, 微垂眼睑下隐约藏着两道青黛痕迹。
她轻轻握住凉夏的手, 终于露出个旷日许久的笑:“之后呢, 之后又发生什么了。”
“老爷子不思悔过, 奴婢也觉着没什么照料他的必要了, 恰好救下我的人问奴婢……问奴婢要不要跟了他,奴婢见这人襟怀坦白, 从衣冠上看去似是个读书料子, 家里面尚未娶妻纳妾, 便与他一道走了……”
屋里的婢女绕着床榻,闻言,纷纷向凉夏道喜。
江晚宁从她话中寻到一丝端倪,难免多问一句:“既然与他一起了,怎不与他好生相处着却回返府上?”
凉夏绞着手指,低头小声道:“奴婢念着夫人,更想回来照顾夫人。”
江晚宁将她盯了片刻:“你这般忠心我亦是欢喜,只是你我之间不仅仅是主仆更是幼年玩伴,难免对你的事情多关切两句。凉夏,你可知道救下你之人年几何,所谋何业,家中双亲是否安康,田产多少?你与他发展到了何种地步,是否有过肌肤之亲,他可曾许诺过三媒六聘地娶你进门?”
温温柔柔的几句却一下子将凉夏的脸上的血色逼褪个干净。
见她言语支吾,江晚宁没有令她难堪,挥手让婢女们退下。
大抵猜到了事情如何,也怕她受到外头人的蒙骗,江晚宁忍不住蹙眉再次确认道:“难不成全被我猜中了……你与此人有了肌肤之亲却丁点儿不知他的底细,他甚至连个娶你的承诺都给不出来?”
凉夏下意识攥紧手,声音登时变得尖锐。
“望津没有夫人说的这般不堪!”
“他……他有给过我承诺的!”
凉夏心口仿佛在油锅里煎炸,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苦。
就在一个月之前,她随吴望津来到了巴蜀之地,却在那里意外撞见了本该凌迟而死的杜二郎。杜二郎见了她一面,没有与她解释自己是如何出逃生天的,话题自始自终地绕着夫人转,拳拳之心,令闻者动容。回去后吴望津也给了她承诺,倘若她能回到府上配合杜二郎里应外合救下夫人,日后一定会八抬大轿娶她进门。
凉夏原本动摇的心彻底得向杜从南倒戈。
“不瞒夫人说……其实奴婢此番前来是受杜二郎所托。”
江晚宁面色一紧:“杜二郎他不是……”
迎上对方错愕的视线,凉夏忐忑地交代了杜从南先前嘱咐过的话,“奴婢已与二郎见过面,他还好好的,除了受些外伤外身子并无什么大碍。对了,他让奴婢回府的目的不仅仅是想说这些,而是让奴婢向您转达、转达……”
江晚宁的注意力从凉夏身上抽离,微微咬了下唇追问道:“他让你向我转达什么事?”
“是……是关于夫人外祖父母的事情。”
冷不丁听到亲人的消息,她脸上一刹浮现过茫然。
因为江愁予许久之前便告诉她,她爹爹自出事后家族便已衰败,周氏族人要么四散而逃要么避世隐居,不愿与外人相见;她娘亲一家家中从商,施氏夫妻因为女儿亡故的事情悲恸不已,如今一边在外云游一边在找女儿留下的血脉,至今不明踪迹。
她进入苏州之后便打听到了周氏一族的旧祉,所见所闻皆与江愁予告诉她的无贰,以为施氏夫妻真是云游去了,早晚有一日会回到苏州与她相见。
顿了顿,她抑住紧张道:“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凉夏略显局促地点了下头,如鲠在喉地看了她一眼。
而江晚宁身陷在柔软的锦被里,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一时反应不及,微微泛粉的唇颊含笑,美目流眄中载浮着依稀的期待,又在凉夏沉默的间隙里回归不安,嗔了她一声:“发什么愣呢,凉夏,你说呀。”
“杜二郎告诉奴婢,他前段日子一直在打听夫人外祖父母的行踪,得知他们二人云游在外时曾在各地创办了数座钱庄,其中财力之雄厚,非一国可挡。他本顺着这一线索摸去,好不容易有了眉目,线索却断在了……断在了郎君这边……”
户牖外蝉鸣沸腾不倦,惊醒眠寂的风。
凉夏看着她鬓边青丝轻摇,浓睫晃动。
愣过之后,唇边已僵硬的弧度慢慢松缓。
凉夏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却摇摇头说她长途回府应当是有些累了,不如趁早去厢房歇下,若是有什么话不如等明日再说。凉夏出去时她又把冬温叫进来一趟,模模糊糊的虫燥声里交谈低弱,隐约只听到了她问江愁予什么时候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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