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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病公子失败后 (坐也思君)


  江晚宁拽住冬温的手,想说出口的话被一连串的咳嗽堵住。
  冬温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轻轻握住她冰凉柔腻的双手:“杜二郎他确实……还请夫人节哀。听说郎君并未插手此事,一切皆是圣上与百官商量后定下的决议,执刑一事全程也是由左丞相负责……杜二郎犯的事情乃是犯上作乱的国法,哎,我们也只能……”
  冬温说到最后,只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
  毕竟她一个做奴婢的,没资格妄议什么。
  她端起火炉子上温的药物,捏着瓷勺一点点地将药喂给面前的小女郎。然而女郎憔悴的下巴绷得这般紧,像只浑身上下倒竖起尖刺的刺猬,大有把任何一件外物刺得头破血流的架势。冬温费时半晌,硬是没喂进去一滴药。
  江晚宁动作迟缓地躺回去,过了片刻榻上传来她微弱的声音。
  “冬温……你说他是不是被我所牵连?”
  冬温张了张口,没出声,转而沉默下去。
  犯上作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杜从南理应被处以斩首之刑。冬温本想心直口快地说一声不是,然而事实却是杜从南为了见夫人一面潜入府中,刺伤了郎君后加重了罪责。要知道斩首仅仅是斩首,凌迟却是将身上的肉一刀刀地剜下来的。
  冬温出神的间隙,榻里传来细碎的啜声。
  冬温沉默地再一叹气,怎么能不清楚她的心境。
  她年岁小时青涩懵懂,又不曾开窍,只省得家里面来了个生得异常隽秀,处境颇为凄凉的兄长,只想用热烘烘的真诚暖一暖他。谁想到没弄出个兄妹和睦,反倒是遭受兄长的暗中觊觎。等到年岁再大一些开窍的时候,一直依赖的兄长却露出了可憎面目,那时候恰逢身世暴露,家中亲眷又开始疏远,杜从南的出现就是这么得适宜。她对杜从南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情谊,或许对他能带自己逃离深渊而产生的朦胧好感。
  固然杜家人会选择叛君,难逃死罪。
  然而不是因为她,杜从南或能免受凌迟。
  夫人她,怎么能不对杜家二郎心生愧疚。
  冬温在一旁默默陪着,等着她自己想开。
  夜幕将至的时候,帷帐里的低低啜泣才渐渐小声下来。冬温将她从被窝里搀出来时,她兴致依旧蔫蔫着,垂落的眼皮子在晕染的灯光里有些浮肿。
  冬温摸了摸江晚宁的脸颊,在上面摸到了粘腻的、干涸的泪渍。
  “夫人且等等,奴婢去打盆水来。”
  冬温出去的功夫里,屋子里陆续进来几个婢子替她更衣、穿戴。紫檀木妆奁里数不胜数的珠宝玉器在光下熠熠刺眼,江晚宁不曾主动讨要过,时下最新的胭脂水粉什么的却还是会定时定点地送来。她平时就不爱戴这些沉甸甸的玩意,也是微微扭开下巴,只让人照例往她发上别一根素簪。
  她沉默着,婢女们也无话可说,打点好后准备出去,却在开门时惊讶地轻呼。
  六月份的聒噪虫鸣与晚风一道涌入房间。
  江晚宁听到她们道:“郎君回来了。”
  她形容一滞,背脊慢慢变得僵硬起来。
  房间里传出他徐徐走动的脚步声,妆奁旁慢慢踱过他罩过来的、带了些酒气的身影。影影幢幢的阴影在灯火中遁无可遁,她哭泣得湿漉漉的、根根分明的睫毛,臃肿的似桃花瓣一样泛红的眼皮清晰可辨地敞在郎君的视野。
  江晚宁默默蜷紧双手,她能感受到对方游弋在身上的带着冷意的打量。
  不友善的目光成功使她瑟缩一下肩膀,继而她听到对方的喉咙里吐出一声模糊的轻哂。
  “与他倒是情比金坚,怎么得死了也要为他披麻戴孝,守节三年?”
  顺着他阴沉的目光看过去,江晚宁才发觉自己在出神时挑了件月牙白的衣裳,此刻暗夜辉映,看上去竟与缟素之衣无二。她默不作声的拧眉,知道他酗酒后会和昔日的楚国公一般失态,顺着自己的本意不理会他,只是目光涣散地凝视着一处角落发怔。
  “他死了你便如此,恐怕我到了这一日也不会有这般待遇罢。”
  他抬起手指,搓了搓她哭得如此的眼睛。
  不知是她宛如泥塑的反应刺激到了他,还是因为终日酗酒的缘故,江晚宁明显地察觉到脸颊上的手指微微抽搐抖动,撑在镜台前的掌骨用力到嶙峋泛白。他拂开手时,仿佛将什么东西塞入口中,随着喉结的上下吞咽,他恢复了起初时的自持与冷静。
  江晚宁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恹恹的,对什么事都不在意。
  只听他在旁边道:“冬温,你进来。”
  冬温端着盥洗用具,面露不安地进屋。
  屋里女郎脖颈低垂,埋在影子里的纤侬五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而一边郎君则姿态慵慵地半椅在镜台,狭长眼尾密结蛛网般的红血色,被醇烈酒气熏得喑哑的声音淡淡地发号施令:“将衣橱里的素色衣裳都扔去烧了,以后府内不准服白衣,更不准佩戴简单的簪子。明日让徐衣匠来一趟,专门给她做几身鲜艳的衣裳。”
  冬温看了两人一眼,诺诺地应下。
  又问一声:“郎君可要留下用膳?”
  为期三月的官绩考察使得江愁予实在有些分身乏术,加之服用仙丹会缩减人的食欲,他已经许久不曾用过晚膳。他的目光从她波澜不兴的面容扫过一眼,回拒道:“尚有事务未完成,我就不必了。”
  话题回到她身上:“这两日可有在好好用药?”
  冬温答道:“一直在用的,夫人已经好许多了。”
  或许是因为江晚宁生于斯长于斯,京畿的风土之于苏州更助于她痊愈。再者也是因为江愁予医术高明,开具的药方子却是一针见血地将她医治好。
  “明日将她好生打扮打扮,届时我会过来接她。”这话是冲着冬温说的,然而蕴着几分讥讽的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江晚宁脸上,“这段日子忙碌,不知不觉冷落家妻许久,我已向圣上告假七日,打算接下来的几日好好地陪一陪夫人。”
  -
  次日一早,夜半失眠的江晚宁被唤醒。
  “夫人,鹤梁坊的衣匠不久前来过了。”
  昨夜事情过后,江晚宁已无自主择衣的权利。冬温低声询问她是不是喜欢今日安排下去的穿戴,她掀起眸子打量了一眼,见镜中女郎眉目脂粉鲜妍动人,却再不见昔日笑涡明媚的旧影。
  “徐衣匠是京畿出了名的能工巧匠,鹤梁坊里的衣工布料不亚于苏州的织造署。即便是宫里的娘娘们想他制衣,也要一掷千金。如今郎君直接把人给请到府上,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冬温知道她兴致不涨,捧起光滑缎子努力哄她开心,“夫人十三岁时,二公子送您的一套衣裳您喜欢得紧,夫人瞧瞧,郎君现在送你的这些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江晚宁的眸子自华美艳红的锦缎上划过。
  木桁上悬挂的数件衣裳无不是繁复细致。
  “杜二郎昨夜离世,他却不仅告假带我出去玩,更甚者不准我着素衣要我着红衣。”江晚宁攥紧手,口中吐出刺耳的话,“杜二郎好歹差一点成你姑爷,他是许了你什么好处,怎么就让你这般急不可耐地帮他说话?”
  冬温身子一僵,慢慢收敛了笑容。
  此时江晚宁亦反应过来自己说了重话,因为冬温所言句句帮衬着江愁予,她明白自己将对他的怨怼发泄到了冬温身上,急忙与她道歉道:“是我不对,是我说错了话……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开解我……”
  冬温心口颇酸,连忙摇头,说只要夫人开心怎么都行。
  主仆说话的间隙里,外头侍女过来传,说是郎君的马车在府外候着。
  冬温将江晚宁送至府外,有些不放心地想跟去,却被安白拦下了。只见掀开的帷帐里探出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掌,牵起江晚宁的柔荑将她带了进去。
  狭窄车壁里,江晚宁被动地坐在他腿上。
  她清减了,纤细腰身似将将抽条的嫩柳。
  江愁予勾着她的下颌,温缓的目光细致地扫过她的着色的樱唇、额上的花钿。他的情绪肉眼可见得转好,轻柔的气息拂在她的耳畔调笑:“腓腓今日甚美。便是洛神下凡,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江晚宁只问:“带我去哪儿?”
  “游汴西湖,兴许也能掉上几尾鳜鱼。”
  短短一句话便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依稀记得他初至府邸时孑然一身,她怂恿了三哥哥带着他在京城转上一圈,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汴西湖。那时候尚未撕破脸,他依旧罩着谦谦风雅的面具,为她垂钓为她剔鱼骨,做足了虚伪的兄长做派。而这些历历可数的过往,如一个个巴掌般不留情面地拍到她脸上,让她心中生出微薄的讽刺。
  江晚宁面色下沉,挣扎着要下车。
  “不愿去?”
  “不去。”
  “既然不愿去,便到五芳斋逛逛罢。”他一副慵态,半张俊脸埋入车内软枕,看得不太清晰,“之前听说你偷偷寻人往永巷里塞了些五芳斋的糕点糖果,可是想念水哥儿了?我倒确实也有段日子不曾与他见过,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见见面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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