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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病公子失败后 (坐也思君)


  茶冷了,卷入舌尖只剩满口的涩。
  陆之卿蹙眉:“这世上已无江愁予。”
  赵朝了然,又见落日西颓,扶袖欲去。
  二人步行不过半刻,在幽径之处逢上周姝予。她正与回舟和归辞玩闹,娇靥染赤,轻罗湿汗,纤纤素手搁在唇边示意二人勿出声。大抵是陆回舟的闹腾就是不安分,她的闹腾是极尽可爱的。陆之卿蓦地打消了送赵朝出府的念头,随便找了个小厮打发了他,转而朝着周姝予走去。
  远远传来周姝予婉转玉音:“我和归辞和回舟玩得好好的,你非要来打扰!”
  赵朝听着,摇头一笑。
  侧目见府中多种桃花,心中困惑。
  安白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我们夫人郎君就是这么结缘的。”
  赵朝不知安白说的是江愁予和江晚宁的当初,还是陆之卿和周姝予的当初。只不过回去之后在四处搜罗来的材料中增添一句:“甚爱其妻,手植桃木于庭,今已夭夭灼灼,亭亭如盖矣。”
  夜里,低云压雨,曲屏虚幌。
  她一搦细腰像水、像月光、像海中滑溜溜的水草,被郎君宽大而修长的手掌压住,热烈而声声笃实地将一身冰肌玉骨顶撞出艳丽的红潮。周姝予眉目湿濡,和她含着郎君食指的唇一样,含糊不清地吐字:“今日那位赵翰林过来做什么,我、我从未见过你与他来往。”
  陆之卿忍耐蹙眉:“为了些旧事而来。”
  他不瞒她的失神,只顾埋头实干,骨骼起伏。
  周姝予却忽复起身,含吐他的耳珠:“四哥哥。”
  陆之卿顿时头皮一紧,闷哼出声。
  他的时间不过片刻,与平时的表现大相径庭。
  周姝予见他遽然变了脸色,忍不住偷偷笑话。
  陆之卿冷声:“我与赵朝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若非我今夜问你,你还打算和我装傻充愣多久?”周姝予扯了下他拧巴着的脸,“陆之卿就是江愁予,江愁予就是陆之卿,明明秉性脾气一模一样,怎么就不敢承认,怎么就想着要和过去划清界限?我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我当是从未忘过你。”他不是油腔滑调的人,凝视人时的视线暗沉又有份量,“师长将我从赔水带回穹庐时,医术高明如他都救不了我……见我身心俱败,铤而走险求来了江湖的秘药抹去我过去记忆。之后三年,我分明已忘了你,而梦中皆是你,后乡试揭榜那日再见了你,此后便慢慢想起了从前的事。只是我从前太过混账,亦视作不堪,便想着以陆之卿的身份过下去。”
  他又疑心她要气恼,目光将她紧紧追随。
  却见她欺身将他压住,唇轻轻一贴。
  “恭喜我的四哥哥重获新生啦。我……”
  周姝予言未尽,剩下的话皆散在他激灼的吻中。
  “腓腓……我心悦你。”
  “我才不心悦你呢。”察觉到手下背脊紧绷起,她嘟囔补充道,“你这个坏东西,不论死前死后都这么让人不安心,看来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你了……看我以后不欺负你,把你狠狠踩在脚下……”
  (二)关于陆之卿
  施老经商多年,却总嫌弃自己一身的铜臭味,年纪大了偏喜和年轻读书人打交道,走过大晋的大江南北,时常拣起几篇游记散文沾沾墨香。恰好外孙女婿又是干这行的,常让外孙女从京畿发来陆之卿的文章,权作无聊时消磨光阴。
  周姝予得了陆之卿的同意,便将此事交给安白去办。
  这日安白进书房,不成想陆回舟哒哒地紧跟着跑进来。
  他一岁半了,小手里舞着柄小木剑,要安总管陪他玩。
  安白笑了下:“你兄长呢?”
  陆回舟小眉头绞住,显而易见得嫌弃。
  “看书。”又问,“娘亲去哪里啦。”
  他日渐淘气,也因为如此饱受他父亲的冷眼。
  他也察觉到他父亲的冷淡,心中不屑,遇事只问娘亲。
  安白摸了下他的脑袋:“郎君载夫人出去泛舟了。”
  陆回舟气呼呼哼一声。
  安白失笑:“那小郎君先在旁边等等,等下官忙完这阵便来陪您。”
  陆回舟煞有介事地点了下脑袋,背着手开始在他父亲书房里东转悠西转悠。他的父亲是个狠心的父亲,因为他性子顽皮从来不被准许进入书房,他的娘亲不止一次地替他愤愤不平过,说是两个孩子之间不可以差别对待,于是他一向安静懂事的兄长一并被排斥在书房之外了。
  陆回舟极力踮着脚尖去够书架上的摆件。
  那是娘亲送的,被父亲视若珍宝,他眼馋许久,今日也可以摸个够了。
  安白却在一边惊呼:“小郎君!”
  陆回舟听话地停下手,可惜已经迟了。
  原本归类整齐的信纸、文书、古册噼里啪啦地从书架上兜头砸下来。
  安白冲过来一把将陆回舟抱起,然而纷纷扬扬混杂在地的各类文件却难以幸免。安白一面哄着眼圈红红的陆回舟,一面腾出一只手去整理地上散乱的信。鸡飞狗跳之中,殊不知陆之卿早年所作的一篇杂文混淆其中,一并通向了南地。
  两月后的苏州,施老爷子傍桌盏烛。
  初读陆之卿的第一篇文章勉勉强强算他甲上,而后读至第二篇第三篇越发上瘾,不禁暗暗得意他外孙女婿连中三元的出身。双手无意触碰到两页纸张有些浮凸,掀开一看,惊喜发现黏连的两页中竟令附着一封书信。
  滋味未遂,他清清嗓子便朗声念出。
  “庆和三年,暮夏之初,适逢秋闱。师长问吾未来方计,而吾终日庸庸碌碌,终究不能作答。后夜求访,闻师熟眠,鼾声如雷,乃一人夜游穹庐。
  时值夏末,山间草木始盛。西行百步可闻水声击石,泠泠入耳;丘上有林得风,夭然而笑;悬洞嵯峨,更有奇石险出。然吾举目,耳目皆哀,盖水终有涸之日,林终有枯之时,磐石俱有风化。而吾终乎为废然者,见纷华盛草薄咨嗟,故师长责之,亲友远之。
  时逢山屏雾绕,巫女绡裙,一如吾梦中之景。
  自吾患离魂症(失忆)之始,梦中常见一女子,不见怯怯娇靥但闻莺莺软语,或绕吾膝下或体察吾身,时嗔时怒时悲时喜,类吾之所爱。而天命有定人力有尽,吾何以求一水月镜中女子!结郁在眉困顿在心,遂手植桃木以寄情,今夏已发,若卿见之,必生欢喜。然吾之师长亲友见之,或惊或嘲,引以为怪,吾亦狼狈,草草离去。
  卿卿卿卿,吾何以梦中复念卿!
  盖生平之所思,不如梦中之所之。
  今秋闱在即,吾欲登科考举,已决意用名“之卿”。
  盼卿知之,能闻寸心。
  今夜楼台怅望,寒意侵衣,念卿笑靥,颇觉暖意。
  遂盏烛披衣,作杂记一篇。”
  “(庆和三年的暮夏时分,正巧赶上了秋闱之际。我的老师询问我对未来的打算,然而我一年到头庸庸无为,始终不能给他答复。后半夜想明白后去探访老师,听他已经睡下,声如雷霆,于是我一个人在穹庐山上漫游。
  已经夏末了,穹庐山上的草木才变得茂盛起来。往西边走百步就能听到水流拍打在石头上的激越声响,小丘上的竹林受风吹风下发出簌簌声响,断崖之上有险要的磐石生长出来。然而这些景致入了我的耳目,却让我变得悲伤起来,大概是水流早晚会干涸,竹林总有一日会凋敝,坚硬的磐石也会被风化。我究极一生都是个消极厌世的人,即便看到草木蓁蓁也会长吁短叹,于是老师会责骂我,亲友会疏远了我。
  这时山中迷雾飘渺,像巫女轻盈衣摆,就像我梦中的场景。
  自从我失忆以来,我梦中会一名女子,我看不见她姣好的容颜但能听见她娇音婉啭,她有时趴在我膝上撒娇有时关心我的身体,时而娇嗔时而恼怒时而欢喜时而悲伤,像是我所倾慕的人。然而上天自有命数人为之力终究有竭尽的那天,我如何能追随到一个水月镜花中的女子!我双眉积郁心中已山穷水尽,于是在庭院中亲手栽种桃树来寄托感情,今年的夏季它已发芽,倘若她见了也会喜欢罢。然而我的老师和亲友见我如此,有的惊诧有的嘲弄,认为我举止怪异,我有时候也觉得狼狈,草草应付几句离开。
  卿卿卿卿,为什么我会一遍又一遍地梦到你!
  大概是我生平所求之物,比不上我在梦中遇见的。
  秋闱在即,我打算登科考举,便决定用之卿这一名了。希望你看到这个名字,能明白我微薄的情谊。
  今夜我站在亭台上愁肠百结,寒露渐渐打湿我的衣襟,转而想到你的笑靥,心中便涌现了暖意。
  于是我披上衣衫在灯下漫笔,作了这篇杂记。)”
  施老爷子读罢,初觉愤怒,以为陆之卿爱慕过其他女子。寻味过后,才后知后觉到他身份为何,写这封杂记的立场为何,又是牙酸又是感伤,一时之间说不清楚二人之间究竟是良缘还是孽缘。
  不过自此放心,将姝予托付到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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