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出宫之时已近傍晚,夕阳西下,身后的汗渍也渐渐随风拂干,只是膝盖还有些刺骨的疼。容若在空旷的集市上信步,临近晚膳时分,集市上的摊贩都在匆匆收拾摊位,正赶着回家。顷刻间,整条街道寂静而寥落,顾贞观锁了铺子正要前去,容若忽然唤道:“贞观兄,可否随我去个地方?”
顾贞观见容若一派释然,便知事情已然有了转机,他也没有多问,只是笑道:“顾某甘愿奉陪到底。”
沿街一路向前,两侧的铺子都已经闭门,就在街道的不远处,若馨合了医馆正迎面而来,抬头见是容若,立即一个转身,似是落荒而逃。
“容若兄还不快追。”顾贞观心急道。
“不了,这时候还是让她静一静,自己想明白比较妥当。”容若拿箫指了指左侧的拐弯处,微微笑道,“很久没有同贞观兄一起喝酒了,今日一定要痛饮。”
顾贞观不再多劝,颔首道:“自然!”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容若早已对府里的生活乏味,自宇悠离他而去之后,这“莫题馆”则成了容若常在之所。莫题馆清雅别致,来这里的大多都是文人雅士,无论失意还是得意,他们总能在诗词中寻求到一份安逸。
容若斟了满满一杯酒,推向顾贞观,说道:“难不成贞观兄打算就此孑然一身,依我看是时候该找位嫂嫂了。”
顾贞观带着几许戏谑笑道:“容若兄就不必替顾某操心了,还是先想想如何向你的若馨姑娘交代吧。”
“待到该交代时我自会交代,我相信她能够理解。”容若饮下一盏酒后说道。
“有句话顾某早该说了,其实尊夫人同裕王爷之间的情怨同容若兄本无关,容若兄何必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容若再次饮下一盏酒,笑道:“何以见得无关,是我害了宇悠,更是我对不起裕王爷。”
顾贞观欲劝,但又无从劝起,容若倔强的时候就如同一孩子,无论如何劝说都于事无补。顾贞观跟着饮下一盏酒,举起酒壶时发现早已见底。
“呵呵,莫非容若兄真打算痛饮不归。”顾贞观笑道。
容若已然有了醉意,他婆娑着手里的短箫,含含糊糊道:“悠儿,是我害了你,我纳兰容若对不起悠儿。呵呵,悠儿,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不知何时,若馨正立在酒案前,她气呼呼道:“纳兰性德,我问你,如果我和悠儿同时站在你面前,你选谁?”
顾贞观一惊,伸手戳了戳容若,可惜容若未曾察觉,继续喃喃道:“悠儿,只要你回来,怎样都好。”
“纳兰性德,我讨厌你!”若馨将一杯茶泼向容若,气呼呼地迈出门外。
顾贞观喊道:“姑娘,你误会了!”
若馨没有回头,也没有驻足,此时此刻她只想离得容若远远的,再也不想见到他。顾贞观对酒醉的容若叹息道:“这次且看你如何收场了。”
或许若馨真是气过了头,她攥着拳头奋力地敲响裕王府的大门。今日的裕王府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王府大门紧闭,若馨叩了好半晌,管家才来开门。
“管家,王爷可在府里?”若馨问道。
“王爷去了军营,姑娘可有急事?”
“请问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保不准,快则一两个月,慢则得有小半年。”
“是吗,谢谢管家了。”若馨略带恍惚,自嘲道,“我昏了头了,我真是气疯了吗。”若馨本想着气一气容若,打算说服福全假意纳她为侧福晋。现在想来幸好福全不在府里,不然当真难以收场了,欺瞒君主,别说是她,就连福全也难逃干系了。
走在路上,若馨不禁觉得奇怪。论说玄烨将自己指给了福全,慢则这几个月里也该完婚的,而福全居然去了军营。若馨越想越觉得蹊跷,唯一的可能便是玄烨消了那道圣旨。
想及此,若馨却丝毫不觉得欣喜,容若酒醉时口喊悠儿的场景犹在眼前,都说酒后吐真言,在若馨心里认定了容若最重视的人是宇悠,或者说宇悠才是他唯一珍视的人。
有一人正迎面向自己走来,踉踉跄跄,带着七八分醉意,正是容若。若馨嘟了嘟嘴,拉长了脸径自向前走,似乎有意与容若碰头。容若醉意未消,踉踉跄跄地往前挪步,忽然停了下来:“悠儿!”容若拉住若馨,“真是你,悠儿,你回来了。”
“我不是悠儿!”若馨奋力甩开他的手。
“对不起,悠儿。”
若馨怒道:“又是悠儿,我不是悠儿,我绝不做她的替代品。纳兰性德你记住了,从今以后我章若馨从未认识过你!”
她气愤地推开容若,他晃了晃身子,来不及追上去。身子在墙上猛地一撞,容若酒意全消,这才发觉方才立在自己眼前的人是若馨,他拍了拍额头,后悔自己醉酒胡言。
第十三章 冷暖自知
慈宁宫外的长廊西面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池子,清风带起淡淡的涟漪,片片花瓣随风飘落到土中。“再美的花儿终究是要沦落黄土的,就如同这紫禁城里的女人一样。”孝庄着了一身简装,正在院子里悉心地添着花泥,满是感叹着。
“主子莫要这样想,至少它们曾经姹紫嫣红过,或许于它们而言这样就足够了。”苏茉尔说道。
孝庄直起身,由宫女们伺候着净了手,说道:“这宫里的女人啊归根到底都是一个命,不过是一时的风光罢了。更可况……这未必就是她们想要的。”
苏茉尔眼前朦胧不堪,唯有多尔衮的笑容在心里渐渐清晰。她正欲劝,玄烨兴冲冲地上前,向孝庄躬身道:“孙儿玄烨给皇阿奶请安。”
“玄烨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孝庄由苏茉尔搀着,边走边说道,“昨儿个福全来我这儿辞行,我问他纳侧福晋的事,这孩子吞吞吐吐的,你倒是说说这中间可是出什么变故了。”
玄烨上前搀过孝庄,叹道:“令皇阿奶操心了,这事儿孙儿自会处理。”
“恐怕你这次指给福全的那位姑娘同容若周旋了吧。”
“并非同容若周旋,是孙儿一开始就乱点了鸳鸯谱。”
孝庄点头道:“那你这次打算如何收场,既然指给了福全,总不能贸贸然废了圣旨吧,倒是别说是福全,就连咱皇室也要抬不起头了。”孝庄向远处凝望了一会儿,又说,“容若不比福全,自小就带着些倔强,倘若这次那姑娘……本宫实在不愿再重蹈覆辙了。”
玄烨笑道:“皇阿奶无须担忧,朕虽下旨将章海宽之女指给了二皇兄,可朝中没有几人知道章海宽究竟有几个女儿。”
孝庄听出了言外之意,连声说:“好,好,这样自然再好不过。”孝庄由玄烨搀着坐在正椅上,赞许道,“孙儿比前些年可稳重多了,得了,皇阿奶也就不操这份闲心了。”
玄烨拂袍在一旁落座,说道:“孙儿虽打算将章海宽的长女指给容若,不过朕打算难难他。这指婚的圣旨朕已经拟好了,若是他愿意参加今年的科举,朕就宣下这道圣旨,若是不愿意,则另当别论。”
孝庄缓缓道:“你这可真是为难他了,这孩子的才情是没话说,可他的心压根就没在朝廷上,若是他愿意参加科考,早些年就该在朝中有一番作为了。”
“孙儿明白,所以朕唯有借那位姑娘来牵制他了。”
“对了,皇阿奶没记错的话,那位敏贵人入宫也有几日了吧。”孝庄稍稍冷了冷脸。
玄烨面色一改,自责道:“是孙儿疏忽了,早该带她过来给皇阿奶请安的。”
孝庄淡淡道:“请不请安的关键还得看她自个儿有没这份心,不过如今你膝下只有保清(注解:保清就是康熙帝被序齿后的第一子,即皇长子胤禔,在未排辈时名保清。)一位阿哥,能够早日为大庆诞下子嗣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孙儿记下了。”玄烨点头称是。
当日早晨,纳兰明珠下朝回府后便转达了玄烨的口谕。容若强压着心头的愤懑,淡然道:“难道他就只会这一招吗?”
“你这话是何意思,皇上也不过是顾惜你的才华,贸然授你一官职又怕朝臣闲话,令你参加科考你又不情愿,皇上也只得出此下策。”
容若冷笑道:“阿玛也不过是希望在朝中得以稳固罢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解释恐怕也只有对皇上受用吧。”
“你这是什么话,岂有此理。”纳兰明珠气结道,“阿玛也不过是想你有一番作为,你说这样的话就不会想到令阿玛心寒吗。”
容若反驳道:“阿玛也会关心容若吗?阿玛若是关心容若的话,悠儿就不会走了。”
“你还是不肯原谅阿玛。”
“不是不肯不原谅,是阿玛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容若难以接受。”容若甩下一句话,拿起短箫上了阁楼。
阁楼的小窗子下,容若独坐着写诗,晚间的风夹杂着湿寒,容若着得单薄,不免觉得膀子酸疼。他放下笔杆甩了甩手臂,继续在纸上肆意挥墨。
无端轻薄雨,滴损檀心,
小叠宫罗镇长皱。
何必诉凄清、为爱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