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将画卷和书全数交给了贴身随从小司,自己则拐进了一道胡同。小司在后边追着喊道:“公子,您还未退烧。”
“不碍事,你先去宅子。”容若头也不回地往前,到了医馆前,发现若馨并未在里边。
医馆内走出一人,问道:“公子是问诊还是抓药。”
容若往里边瞥了瞥,问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有位姑娘在这边替人看诊,今日怎不见她。”
“公子说的那位姑娘应是若馨姑娘吧,她前几天就走了。”
“走了?”
那人答道:“是,说是去别处自己开医馆了,具体我也不大清楚。”
“你可知道她去哪儿开医馆了?”
“这可没说,若馨姑娘本想将这家医馆盘下来,可后来又改了主意。”那人拍了拍脑袋,说道,“对了,这医馆的钥匙还在她身上,公子若是见着她可记得让她还回来。”
听语气,那人应是真的不知道若馨的下落。容若闷闷地点头:“我知道了。”之后他又回过神来,问那人,“这家医馆可是裕王爷的?”
“是城西王员外,并非裕王爷。”
容若默了半晌,而后离了医馆。看来若馨是有心躲他,容若循着街道的尽头走去,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飘,正要倒下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容若醒来的时候竟然在方才的医馆里,他从躺椅上坐起来,环视着四周,却没有看到方才的面孔。他拉过一人问道:“方才是你扶我进来的?”
“公子烧糊涂了吧,不是若馨姑娘扶公子进来的吗?”
“那她人呢?”
“她还了钥匙,为公子煎了药就离开了。”那人将药碗递过来,说道,“公子喝药吧。”
容若恍恍惚惚,一口气喝下药,还没来得及放稳药碗就奔出去,期待着能够追上若馨。追了几乎整条街,还是不见其踪影,容若失落地往另一方向折去。
若馨并没有离开,她跟着容若出了医馆就一直在他身后。她恼他,也怨他,但是却狠不下心来。确信容若喝下药并无大碍以后,若馨才转头回了自己的医馆。
她的医馆就开在纳兰府后门的正对首,僻静的巷子里,来来往往的行人不过寥寥,她也说不清自己怎昏了头将医馆开在了这里。
纳兰府的后院大门紧闭,除了偶有几位婆子从后院进出,就再没见过有人从里边出来。若馨将所有的草药归类放置,由于医馆初开,只请到了刍佑一位伙计。整一天,两人就忙着整理铺子。
“我说你们这里看诊吗?”一位老妈子问道。
“自然看诊。”刍佑迎上去,见老妈子穿着不似寻常百姓,则指了指外边道,“不过大娘您可得看清咱医馆外的告示牌,平民农户看诊赠医施药,分文不取;官家富商看诊药钱双倍,诊金另结。”
老妈子脸一黑,骂骂咧咧道:“敢情你们这是坑人呢,什么赠医施药,是穷人还是富商还不都是由你们说了算。”
若馨上前轻推开刍佑,轻声道:“你去忙,我来吧。”她引着那位老妈子在桌子边坐下,笑道,“大娘别见怪,咱医馆规矩多,不过也是出于给那些请不起大夫的人行个方便。”
“哼,要不是小小姐风寒来得急,再加上这会儿子宫里的太医都在坤宁宫为皇后娘娘聚诊,咱老爷也不会让我寻到着后门来了。”老妈子冷嘲热讽道。
若馨惑了惑,问道:“不是大娘要问诊吗?”
“哪里会是我。”老妈子腾地起身,说道,“废话不多说了,请你们医馆的大夫随我走一趟吧。”
“哎,我这就去提药箱。”
老妈子瞪大眼睛:“你?你一姑娘家也懂得诊脉。”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怀疑。
若馨笑道:“正是。”
“算了,我看还是换别家吧。”老妈子正要走人,若馨急忙拉住她,说道,“请大娘相信我的医术,风寒虽不是大病,但也拖不得。”
老妈子迟疑道:“那你随我走吧,有一点我可说在前头,要是出了事我可不担待。”
“行,大娘只管放心。”若馨背着药箱随老妈子去了,心里又怕又喜,心头止不住狂跳,毕竟那里是容若的家。
咏薇平躺在秀榻上,含着泪意的眼睛不住地转来转去。丫鬟们好言劝她吃些东西,她都执拗地推开,口中喃喃道:“我要阿玛回来,我要阿玛回来。”
“小小姐,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丫鬟们也不知如何哄,每次就这么几句话。
“不吃,我要阿玛回来,我要阿玛喂。”咏薇嘟起小嘴,把头扭向一侧。
“阿玛说了,你要是不吃东西,他可就不回来了。”
听闻一个极好听的女声,咏薇意外地扭头,问道:“真的吗?”
“当然了。”
咏薇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从床上坐起来,攀住若馨的脖子直喊“额娘”,若馨有些不知所措,轻轻拍着她的背,表情十分尴尬。
老妈子将咏薇的手从若馨脖子上掰开,柔声道:“小小姐快躺下来,好让大夫把脉。”
咏薇乖乖地放开若馨,眯着眼笑道:“阿玛说额娘会回来的,额娘真的回来了。”
若馨红着脸,不知该如何作答。老妈子笑道:“姑娘别介意,自从福晋走了之后,小小姐就这样惦记着少福晋,兴许是烧糊涂了。”
“真的是额娘,额娘……”咏薇柔柔眼睛,又哭又笑的样子让若馨倍生怜惜。若馨边为咏薇诊脉边问老妈子:“她额娘才刚走吧?”
老妈子红了红眼眶,说道:“一年了,可怜咱小小姐和大公子,本该多好的一家子啊。”
若馨手一抖,直直地望着眼前的孩子,原来她是容若和宇悠的孩子。的确,她笑起来的样子和容若是如此相像,透着温和与孤寂。虽未见过宇悠,但是若馨仿佛在咏薇的身上寻到了宇悠的影子,沉静而柔弱,还有一张精致而小巧的面孔。
若馨抬起头稍稍打量了咏薇的房间,一壁白墙上挂着一幅丹青图,一位柔美的女子怀抱一个婴孩,笑得无比灿烂。那双眼睛竟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令她窒息。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好在烧得不是很厉害,我开一副方子,你照着方子去取药,两碗水煎成一碗,服下之后便会慢慢退烧了。”若馨写完药方子,交到老妈子手里。正要离开,咏薇忽然狠狠拉住她的衣角,哭嚷道:“额娘别走!”
“不走,我不走。”若馨愈发疼惜咏薇,她放下药箱,蹲下身轻轻抚着她的额头,笑道,“我喂你吃些东西吧。”
“嗯。”咏薇点点头,立即眉开眼笑。
老妈子谢过若馨,然后静悄悄地出了房间。若馨轻声问咏薇:“阿玛一定很想念额娘吧?”
“阿玛画了好多额娘的画像,阿玛说咏薇想额娘的时候就看额娘的画像,这样额娘就会回来了。”咏薇抽了抽鼻子,张大嘴喝下一口粥。
纳兰明珠正立在咏薇的房间外,也不吭声。老妈子被他唬了一跳,抚了抚胸口,唤道:“老爷。”
纳兰明珠淡淡地问道:“听说里面那位大夫是女的,怎么请了位女大夫?”
“回老爷,我方才见小小姐烧得厉害,怕耽搁了时间,所以……”
“不必解释了,快去抓药吧,咏薇的病拖不得。”纳兰明珠摆了摆手,推开房门,见咏薇正乖顺地靠在若馨胸前,任由她喂自己喝粥。他颤了颤身子,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若馨忽地看向房门口,纳兰明珠张着嘴一脸吃惊:“宇悠?”
“额娘,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咏薇扯着若馨的衣襟问道。
“额娘?”纳兰明珠惊恐地退出房外,对外边的丫鬟说道,“快,快将里边的大夫撵出去。”
丫鬟诺诺地点头,若馨从里边走出来,淡淡道:“不必了,告辞了纳兰大人。”走了几步又说道,“忘了告诉纳兰大人,那孩子烧还未退,要是夜里咳得厉害,记得为她炖些川贝雪梨。”
纳兰明珠脸色惨白,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咏薇从房里跑出来,追着喊着:“额娘不要走!”
“把小小姐带进房里去!”纳兰明珠喝道,“从今起,再也不许请这位女大夫进我纳兰府!”
第十五章 秋水伊人
郊外的处所虽离京城偏远,去集市抓药或是请大夫有诸多不便,但是容若留在这边反倒觉得惬意,至少不会有任何的束缚和牵绊。玄烨虽在很早的时候就下了圣旨,好在他并未命令要求容若何事进宫任职,容若借着怕滋扰龙体为由,留在了郊区躲清静。
一日午后,容若正坐在院子里作画,玄烨身前的副总管顾问行只身走进来。小司殷勤地迎过顾问行,堆笑道:“顾谙达请坐,我这就请公子出来。”
“不必忙。”顾问行笑道,“我过来是为传皇上的口谕,令纳兰公子下月初入宫任职。另外……”顾问行从胸口掏出一张喜红色的谏字,说道,“这是皇上令我转交给纳兰公子的喜帖,下月初六,裕亲王将迎娶侧福晋。”
“裕王爷的喜帖?迎娶的是哪家的格格或是小姐?”小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