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行似有深意地笑了笑,说道:“告诉纳兰公子,是位章姑娘。”
容若在内院听得一清二楚,手中的笔在画纸上用力一点,秋海棠的花瓣化为一枚红色的污点,一张金秋海棠图就此作废。容若丢下画笔,径自出了内院。容若出内院的时候,顾问行刚离开不久,小司上前将喜帖递给容若,正欲开口,容若抬手打住,笑道:“你出门备份厚礼,过两天给裕王爷府上送去,另外转告裕王爷,就说我……我恭喜他了。”
“公子,兴许那位章姑娘不是……”
“不管是不是都替我恭喜裕王爷。”容若干笑一声,慢悠悠地踱回了内院。
这几个月里,若馨的医馆总算开始”热闹”起来,只是刍佑时常抱怨:“咱们医馆这进进出出的病人可不少,可我怎么觉得这银子是又出没进呢。再这样下去,咱们这医馆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若馨也有些担忧,这些月里来医馆的基本都是贫户百姓,眼见着医馆的药材一天天少下去,若馨也开始犯愁。她问刍佑:“咱们目前手头还有多少银两?”
“统共只剩八十两银子了,加上余下来的药材,估计还是撑不过这个月了。”
“这些药材不必拘着,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的。”若馨紧拧着眉,实在不愿看着自己的梦想就此落空,她对刍佑说道,“医馆你照看着,我去去就来。”
其实若馨也不知道银子的事该如何解决,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竭尽全力保下这家医馆。在京城举目无亲,章海宽去了军营,穆敏入了宫里,思来想去唯有硬着头皮去找福全。
若馨并没有进府,只是在外边将医馆的情况粗粗说了一遍。福全一挥手,对管家说道:“去账房去两千两银票来。”
“不用,暂时向王爷借三百两,多了我还不上。”若馨推辞道。
福全笑道:“若馨姑娘外道了,这银子不必还,就当是我为百姓们尽一份心吧。”
“一事归一事,这银子必定是要还的。”若馨接过管家手里的银票,欠身道,“谢王爷,三个月之后,我必定连本带息还上。”
“既然如此,那就随姑娘的意吧。”福全点了点头,说道,“多嘴问一句,姑娘这些日子可见着容若了?”
“见着了。”若馨淡淡应了一句,想起容若醉酒时的样子,气愤还未完全消去。
福全愧道:“若馨姑娘同容若间的过往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之前瞒着姑娘,实在是因为有诸多不便,我们随皇上微服,断不可以真姓名示人。之后对姑娘和容若造成的困扰,还请担待。”
若馨说道:“裕王爷言重了,我能理解的。其实我同他之间没什么,裕王爷不必挂在心上。”
“姑娘莫要负气,其实……”
“没有其实,告辞了王爷。”若馨不想听别人的解释,这些话若是真的,她只想从容若口中得知。
福全目视她离去,对管家说道:“他们两若不成一对,那真正可惜了,就连那份韧劲都这样相似。”
“王爷放弃了不觉得惋惜吗?”
“有什么惋惜的,若她真同容若错过了,那我才觉得惋惜。”福全潇洒地转身,回了王府。这次,他是真的放下了,因为若馨并不是宇悠的替代,有一个人也绝不允许她成为别人的替代。
枯藤老树,落叶飘零。容若抱着咏薇坐在后院的石桌子边,一笔一划,耐心地教她写字。咏薇心不在焉,仰起头说道:“阿玛,我想回府里去,府里有额娘,这里没有。”
“还要阿玛再说一遍吗,那是咏薇生病看错了,额娘还没有回来。”容若低头,拍了拍咏薇的脸蛋。
咏薇从容若的腿上滑下来,摇着他的臂膀,不满道:“阿玛骗我,我真的看到额娘了,额娘还喂我喝粥了。”
容若宠溺地拢过她,笑道:“那告诉阿玛,额娘长什么样。”
“额娘和画里额娘的人一样。”咏薇想了想又说,“不对,有点不一样。”
“你当真见着额娘了?”容若惊讶道。
咏薇用力点点头,说道:“嗯,额娘喂我喝粥了。额娘说,只要咏薇乖乖喝粥,阿玛就会回来接咏薇的。我把粥喝完了,可是……可是额娘不见了。”咏薇低下头去,闷闷地抹着眼泪。
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容若第一次被这孩子说动了,他拍着咏薇的背说道:“再过两天,阿玛带你回府里。”
哄着咏薇安静下来,容若出了宅子,这一次出门他并没有带着短箫。秋日里没有栀子,容若从摊边买了一束雏菊,跨步上了一个山头。
若馨将银票套了现银之后就来了郊区,仅有的三百两银子也维持不了多久。若馨稳打稳算,这三百两银子若是只进些名贵药材,还勉强能够撑过几月。这唯一的法子,就是那些寻常草药只得由自己动手采摘了。
攀爬而上,若馨吃力地喘气,坐下来歇息时意外发现自己误入了人家的墓地。若馨赶紧跳起身,双手合十,边后退边默念:“有怪莫怪,我不是故意跑错地的。扰了下面的老人家,实在是对不住。”
退后的时候撞到一块墓碑,若馨转身闭上眼念道:“还望莫怪。”睁眼时,发觉墓碑左侧的小字有些熟悉。
“夫纳兰性德泣立。”不会如此巧吧,若馨心里犯着嘀咕。抬眼望了望周遭的墓碑,西边的祖碑上都刻着纳兰氏,心里一咯噔,看来真是误入纳兰家的祖坟了。
宇悠,若馨对她本就有些好奇,合手拜了拜,道了句“莫怪”,她绕过墓碑走到背后。墓碑后的碑名密密麻麻一长串字,若馨逐字逐句默念:“夫人卢氏,奉天人,其先永平人也。毓瑞医闾,形胜桃花之岛,溯源营室,家声孤竹之城。父兴祖,总督两广、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树节五羊、申威百粤,珠江波静,冠赐高蝉,铜柱勋崇,门施行马。传唯礼义,城南韦杜之家;训有诗书,江右潘杨之族。夫人生而婉娈,性本端庄,贞气天情,恭容礼典。明珰珮月,即如淑女之章;晓镜临春,自有夫人之法……”(注解:该墓志铭却为纳兰之妻卢氏的碑名,只是并未记载由谁所拟。)
若馨定定地立着,寒风四起,带起轻盈的裙袂,在这样的环境里竟有些飘渺。
“悠儿!”容若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若馨转头,正对上容若灼灼的目光。“我不是!”若馨压低了头从容若身前走过。
“我知道,你是若馨。”
“知道了又怎么样。”若馨负气而道。
“可否给我一些时间解释?”容若背对着她恳切道。
若馨停下步子,就这么定格在原地,也未转身:“说吧。”
“我不是有意骗你,那时候我奉旨随皇上微服查案,实在不便暴露了真实身份。我本打算等有机会再回去寻你,但是后来……”
“我知道了,你不必同我解释。”
“你已经知道了?”容若转身,讶异地走上去。
若馨偷偷笑了笑,她等的似乎就是这句话,不过瞬间她又绷着脸说道:“是,裕王爷已经告诉我了。”
容若扯了扯嘴角:“对了,我竟忘了你们……”
“忘了什么?”
“哦,没什么,就此别过,不打扰你了。”容若伸手抱拳,若馨看到了他手上的雏菊,赌气道:“是我不打扰你才是,别过。”
容若看了看手中的雏菊,可笑自己竟然差点忘了为何而来,他对着她的背影无奈道:“下山的时候当心些。”
若馨并未答话,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自己也道不明因何而笑。
第十六章 人面桃花
两只蝴蝶在丛间翩然,时而停在花蕊上采集花露。咏薇愣神地望着那对彩蝶,无忧无虑的小模样甚是惹人疼爱。蝴蝶扑了扑翅膀,从花丛中飞走。
“别走!”咏薇追着蝴蝶跑。
后院的门半掩着,蝴蝶穿过两扇门的夹缝飞出了小院。咏薇拉开后院的小门,紧追着飞出小院的蝴蝶。脚下一绊,身子扑到在地,吓得她大哭。
“咏薇不哭,来,快起来。”一双温柔的手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继而为她轻柔的抹去眼泪,透过点点泪光,眼前显现出一张熟悉的脸:“额娘,呜……额娘又回来了。”咏薇又哭又笑,攀在若馨脖子上的手蹭得她痒痒的。
若馨被咏薇的样子逗乐,问道:“咏薇怎么一个人跑出来?”
“额娘……”
咏薇一个劲地喊额娘,若馨忍不住问她:“阿玛呢?”这一问不免觉得有些暧昧,阿玛,额娘,若馨脸刷地一红,暗责道,“我这是在说什么?”
“阿玛在书房。”咏薇拼命蹭着她的脸,“额娘,我们回去吧。”
“咏薇,你听我说,我不是……”
“哎哟,我的小小姐,你怎么跑到外边来了,可要急死老爷哟。”老妈子从后门冲出来,用力抱过咏薇,开始喋喋不休。
咏薇扭了扭身子,伸长了手说道:“额娘,我们回去了。”
老妈子压下她的手,转了个身赶紧带着咏薇回了后院,后院的门关上前,咏薇一个劲地挣扎,口中喊着:“额娘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