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礼部官员交头接耳一阵,次第将目光投向宰辅。
“老臣以为此事甚好,一来嘉奖有功之臣,二来顺理成章为皇长子封地称王。”郭敦儒赞同道。
“对对,此事甚好!”“女貌郎才,佳偶天成!”“合乎礼法,臣以为然。”三名礼部官员一旁附和。
“皇兄,郡主,以为如……”
“我不愿意。”郁离硬邦邦掷出四字,打断了姜禹泽。
郭敦儒颇为意外地觑了郁离一眼,观他素来温润的俊脸此时却面带讥诮。
“你不愿意,以为我就愿意同欺诈犯一处?别做梦了,我也不愿!”顾南枝不甘示弱地回怼。
姜禹泽的眼神一下暗了下来,但还是维持嘴角笑意不变,耐着性子问出一句:“……朕并非生拉硬扯,而是听闻皇兄与郡主素有交情,这才卖个人情出面赐婚。”
“你二人且说说,现在却是为何不愿了?”姜禹泽双手交握,轻轻转动起白玉扳指来。
郭敦儒收回目光,心下了然——这是小皇帝隐忍怒意时的惯常举动。
往常那些令姜禹泽做出这个动作的,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无论是谁。
亲手扶持姜禹泽上位的老宰相深谙这一点,并不觉得姜郁离的王兄身份、顾南枝的郡主地位能保得他们在龙颜盛怒下全身而退,思及此处,郭敦儒决定静观其变。
“皇上也知道我的性子,向来不喜受人拘束。”郁离倏而玩味地笑了,“这妮子性子好强,又笨拙、不解风情,新鲜个几日也就罢了,相处久了实在吃不消。”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放在下一条生路,”说着,郁离斜睨顾南枝一眼,继续道:“在下委实不想大好年华的后半生,都折在这个舞枪弄棍的母老虎身上。”
他口中的“母老虎”恰正抬眸,顿时就被他眼中嫌恶之意所刺痛。
顾南枝一愣,明知他在演戏,可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骤然缩紧。
……演技真好!教人看不出半分破绽!简直一点情意也无!
电光火石间,小郡主越想越气,当即便下定决心还回来。
“呵!你倒恶人先告状,”顾南枝很快回嘴,“你怎么不跟皇上说说,你隐瞒身份故意接近我的事呢?骗子就是骗子,惯会避重就轻的。”
“还不是怕你来路不明,”郁离不再给她眼神,淡定接道:“在下贵为皇室中人,小心谨慎些何错之有?”
“区区一个无名无分的庶长子,有什么好神气的?本郡主乃是先帝亲封的清和郡主,自矜前麻烦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可好?”顾南枝语带奚落。
“你……!”郁离被戳中痛处,一副气极模样转过脸来,张口欲再辩。
二人口角愈发激烈,几乎忘记身处何境,全然不觉两侧早已噤若寒蝉。
“吵够了没?”
姜禹泽噙着淡淡笑意,放松地往后一靠。
殿中下站两人立时收声,整座偏殿内落针可闻。
三位礼部官员骇然垂首,宽大朝服之下两股战战,均的害怕无端受牵——别看这小皇帝年纪轻,动起手来杀伐果断,相当不含糊,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狠角色。
更何况,姜禹泽贵为天子,最厌有人冒犯龙威。
谁知姜禹泽既没有怒骂二人,也无甚厉色,依旧淡淡地道:“既然你们相看两厌,如此说来,倒是朕多管闲事了。”
正当众人行将松口气之时,姜禹泽却突然将手边茶盏掼了出去,转瞬在郁离脚边碎裂炸开!
啪嚓!!
清脆震响激起片刻回音。
“皇上息怒……!”三位礼部官员登时有如被吓坏的鹌鹑,哆哆嗦嗦就往地上跪,殿外侍候的宫人听闻此声,也都头冲殿内地趴伏下身子。
郁离寸步未动,任由碎瓷、茶汤溅在身上。
顾南枝微微低头,心跳如擂鼓,面上依旧漠然不动。
“不知好歹!”姜禹泽怒喝出声。
“哎,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旁人始终难解其奥秘,”郭敦儒上前一步,出言劝解道:“念及皇长子与郡主均是初犯,又曾到访各处破解州县大案,老臣以为,不若功过相抵,饶他们这次罢。”
姜禹泽轻嗤一声:“郭老不说,朕都差点忘了——朕的好兄长,能否请你说上一说,你在缮州都给朕干了些什么好事?”
“啪”得一声,姜禹泽抓过几本奏折摔在案上,呵道:“这些全都是上书弹劾你的!说你弄权玩术,搅得定北侯一家鸡犬不宁,是也不是?”
顾南枝怔怔抬头,心道他们在缮州时行踪隐蔽,除郡主金牌背面之外再没泄露任何口风,弹劾郁离的官员…是如何得知他真实身份的?
郭敦儒趁机喃喃:“定北侯雷永寿一生忠谨驯良,臣听闻他家中变故,也是深感遗憾呐……”
机会来了!
“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了!”顾南枝闻言突然调转矛头,话锋直指郭敦儒:“我们此去缮州,发现当地□□肆虐,我怀疑根本就是你这老头所为!”
“这,这……郡主何出此言?真是吓煞老臣……”郭敦儒一惊,而后从容应道:“老臣行得正、坐得端,此中会不会是郡主误会了?”
“就是呀!郭阁老忠耿为民,日夜替陛下分忧国事,我等全都看在眼里,阁老没理由姑息养奸…在缮州苦寒之地,放任甚的□□呀?”
“据微臣所知,郭阁老近十年都未曾离开过京城。”
“是哇郡主,您精通断案一道,最是懂得捉人拿证的道理,您空口无凭,万不能污人清白,寒了忠臣的心啊!”
三人说罢,一齐望向姜禹泽,面容恳切,状似洗耳恭听圣上明断。
“郡主是说,朕的治下,有□□丛生,而朕,蒙在鼓里而不知?”姜禹泽虽嘴角带笑,望过来时,目中却是不加掩饰的阴鸷狠戾。
饶是顾南枝自诩胆大如斗,仍被他看得后脊生凉、汗毛倒竖,咽了咽口水,弱弱辩道:“……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虽尚未掌有证据,但种种迹象皆能表明郡主所言非虚,还望圣上明察。”郁离也一并表态。
“皇上!老臣冤枉!”郭敦儒嗓音老迈,急道:“东朝近来得明君治世,海清河晏,各式思想百家争鸣,□□污乱民间之事,老臣真是闻所未闻啊!不知郡主、皇长子在外曾受何影响?怎会对老臣生出此等荒谬的龃龉!”
顾南枝、郁离同时转头看他,均是不服气地将欲再言。
“行了!”
姜禹泽却猛一拍桌案,龙体玉立站起身来。
殿内众人纷纷躬下身子,垂首敛眸地聆听圣意。
“来人啊。”姜禹泽似笑非笑地伸手探指,依次点了点面前下站的顾南枝和姜郁离,轻飘飘宣判道:
“清和郡主顾南枝、皇长子姜郁离,未曾报备便擅离驻地,本可以周府密室一案功过相抵,但此二人冥顽不灵,殿前失仪,枉顾天子威严,空口白牙诬蔑朝中重臣……”
“数罪加身,已是难辞其咎!”姜禹泽边说边往殿外行去,厌倦似的摆摆手,“传朕口谕,将他们押入天牢候审,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私放他们出来,违者,杀无赦!”
“陛下三思啊!”郭敦儒赶忙追上两步,“郡主和皇长子身份贵重,又都是初犯,监押天牢的惩处是否过重了些?”
郭敦儒虽然早早就摸清了姜禹泽阴晴不定的性子,料想此番应会治他二人个不尊之罪,禁足几日、罚罚俸禄,纵使不至于伤筋动骨,也能挫挫他们的威风——可谁知,这为所欲为的小皇帝竟直接将他们送进大狱了!
没了这两个多管闲事的小毛孩挡路,巧取东朝之期在即,岂不是天助我也!郭敦儒暗暗想道,面上不显,仍装出一副和蔼讶异的伪善模样。
“说情者与罪臣同罪,奉劝阁老莫再开尊口。”姜禹泽脚步不停,此时已走出偏殿门外,小皇帝的声音远远飘回,不仅没失真,甚至一字一顿地敲在每个人耳鼓之上:“此事不容再议,抗旨不遵者,斩立决。”
早已拥至殿外的卫士不敢再等,径直涌入殿中,按旨将顾南枝、郁离二人押解而出。
一时间,四处鸦雀无声,无人再议。
第84章 牢狱之灾
“恭送陛下——”
郭敦儒冲姜禹泽离开方向长躬不起,久久未能平身。
此时顾南枝、姜郁离已被侍卫押走,偏殿内只剩下宰相及其党羽四人。
“阁老,现下…是个什么情况?”一臣惊疑不定,走近后率先发问。
“无碍,无碍……”郭敦儒白眉蹙起,面存忧虑沉吟片刻,安慰道:“唉,郡主与皇长子虽罪不至此,可他们太不谨慎,正触了圣上的逆鳞,落得牢狱之灾的下场,却也是咎由自取……”
“且不论那无势无靠的皇庶子,清和郡主贵为骠骑大将军之女,怎么能说关就关呢!”另一臣急道:“顾老将军职掌兵家重权,岂不是伤了两家和气?陛下此举甚是不妥啊!”
“哎!慎言!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第三臣连忙劝阻。
“眼下龙颜正怒,依本阁之计,与其冒死进谏,不若暂缓几日,待圣心平复后再劝言陛下对郡主、皇长子从轻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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