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开开心心地收下,只答应她一定好好读书,等着下次再见。
六月初五,阳光明媚,他们一行出发回江南了。
宛蓉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有策马的声音。燕绡说是刘绍在后面,她将头探出窗外,见着果然是刘绍哥哥,于是朝他挥了挥手。
刘绍穿着宛蓉第一次见他时的衣服,红得晃眼。勒住马缰停在一处高坡上,静静注目着他们的马车离去。
她没有经历过离别,不懂得离别愁绪。可是那天看着刘绍站在金光下的孤独身影,却突然心生悲凉。
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飘忽不定的小点,宛蓉才明白离别仿若断了线的风筝,是会让人伤感。
回江南要比去长安的路程快得多,只花了十天时间便到了府邸。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长姐悄悄与说她更喜欢长安,而宛蓉打心底里却更喜欢江南的家。
她不似大姐姐在长安长大,与延朗弟弟一样,他们出生在江南,这里的一切早已融入血脉,看见一花一物都倍感亲切。
长途跋涉的行程耗费精力,家中每个人都有点劳累。老太太虽说年纪大了,身子骨还算精朗,除了有些疲乏,一切安好。
陈怀泫自从回到任上后,忙得时常看不见踪影,听说巡查使王子衡大人不日便到江南来了。
被圣上搁置许久的江南东西两道合并之事,近日在朝堂上重新议论起来。
这些日子除了晨昏定省去给老太太和母亲请安外,宛蓉只待在厢房里休息,哪也未去。
天上下着细雨,她带着燕绡和罗伊去了大姐姐的绿芷阁。房嬷嬷是大姐姐的乳娘,见宛蓉过来伸手替她解了身上的蓑衣。
宛仪抬头瞧着她,“这雨下得又不大,你把蓑衣穿起来干什么,难道还想当老翁不成?”
宛蓉低眉一笑,“做个老翁如何不好了?古往今来,纵观那些思绪豁达,心胸开阔的名人名士,大多向往一身蓑衣的闲情雅致,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借着崇敬之名,瞻仰一二罢了。”
宛仪摇摇头,手里飞针引线,正对着一张鸾帛绣着什么字样。“你这张嘴,也不知道将来刘绍兄弟要吃多少亏。”
宛蓉羞得满脸通红,回呛道:“大姐姐要疯魔了,将来太子做了我姐夫,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管着你这张嘴的。”
如今大姐姐婚期已定,明年开春就要去往东宫了。
提起太子,她云颊绯红,手里的针线也顿了顿,只瞪了宛蓉一眼。“平日里都是祖母和父亲太宠着你了,让你说话这么颠三倒四的。”
她凑近姐姐的身边娇声笑道:“明明是大姐姐你先编排妹妹的,怎么倒是我的不是了?”
大姐姐用玉手戳了戳宛蓉的额头,“你呀!”
玩闹一阵儿后宛蓉看着大姐姐的刺绣精美绝美,那上面的字体用得是楷书的字迹,横平竖直,秀丽婉转,旁边是一枝红色的牡丹,上头早已绣好的蝴蝶栩栩如生,像是展开双翅准备翩翩飞去。
“大姐姐的绣功越发精进了,这活灵活现的蝴蝶当真是趣味横生呐。”
她穿了一根深色的线,描描样子。“妹妹的绣功可是一点进步也没有。平日里母亲叫你绣个荷包,要比登天还难。只一味地成天和她们引蜂捉蝶,嬉皮笑脸。”
宛蓉缴着手中的帕子不以为意,“有姐姐在,妹妹也可偷偷闲了呀。姐姐是家里的嫡长女,又觅得太子那样的夫婿,一切有姐姐在,妹妹自是什么也不用担心了,我只管过着我的安逸人生。”
宛仪叹了口气,“妹妹如今也渐渐长大了,再不可似儿时那般顽皮了。我们女孩家读书识字,不过是为了懂些道理罢了。说到底那深宅大院,才是我们一辈子的归宿,切不可逾越了自己的本分。男子读书入仕,是以担负着报效朝廷,光宗耀祖的重任,我们女人只要在身后处理好家事,就算夫妇一体,相互扶持了,这道理妹妹可懂?”
宛蓉取笑道:“大姐姐果然是要嫁人了,说的话都这般迂腐。”
宛仪指了她的额头,“你呀!”
她依在大姐姐的肩上,揽着她的手臂,“姐姐都是为我,妹妹怎能不知。”
宛仪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咱们这份家业全凭父亲一人挣下,其中各种心酸只有父亲一人明白。如今父亲虽已权至江南东道,毕竟只是新贵,在朝中根基未稳,除了刘世伯再无他人可以仰仗。这一切繁花锦绣不过是表面景象,内里有多少波涛汹涌是外人所不能明白的。若是哪天遭了横祸,还有谁能庇护咱们呢。”
这话和刘绍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处,宛蓉反握着大姐姐的手,心里突然宁静下来。
大姐姐自小知书达理,谨言慎行。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精通。并不为别的,或许是想做父亲得益的助手,为家族的路能走得平坦些。大姐姐的这份心思,她自愧不如。只低眉道:“妹妹晓得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和大姐姐促膝长谈,绿芷轩回荡着两人欢快的笑声。七月的天气已经十分暑热,屋檐下的海棠花却有些枯萎了。
第15章 飞来横祸
这天宛蓉正在书房练字,张先生说她的字已经比先前好了些。写字修身养性,应当加以坚持。燕绡端了杯茶过来,“小姐歇歇手吧,这样写人受的了,手也受不了。”
宛蓉这时才发现确实有些手酸了,笑道:“还好有你提醒,不然明天这手又不能动了。”
“奴婢虽然不懂字,也觉得小姐写的越来越好了。”
只有宛蓉知道,这离她心目中的字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先生的字才是一绝。她捧着茶盏,隐约只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并喊道:“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此时佟氏正在园子里,廊下的海棠花落了一地,佟氏手里正捡着几朵花。听见陈忠急急忙忙过来,见他面色也不好。“出什么事了?”
陈忠大约跑的太急,只一个喘着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宛蓉隔着窗子听见那声音,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放下茶盏,和燕绡出了书房去瞧瞧怎么回事。
只见陈忠满头大汗,喘息着。“老爷,老爷,老爷被抓了。”
在这艳阳天里,仿如一道晴天霹雳咋来,佟氏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手里的花也跟着掉了下来。
“母亲!”宛蓉见状赶紧上前扶了一下。
佟氏神情恍惚,身子晃晃悠悠,手撑在石桌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宛蓉看着陈忠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被抓了。”
陈忠喘着气,“奴才也不知道,府衙封锁消息,什么也打听不到。”
佟氏缓了缓这才回过神,“快,再去打听!”
宣宗五年,左丞相王子衡和御史中丞元裴在江南遇刺,王丞相当场身亡,元裴身受重伤。陈怀泫突然被下了大狱,一时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陈老太太更是受了刺激,直接卧床不起。除了留几个稳当的人侍奉之外,其余一应人等都在大厅里等消息。派出去的人如石沉大海了一样,一点音信也没有,佟氏也终于坐不住,焦急地直落泪。
众人心慌意乱,四岁的延朗站在人堆了,大概受到了惊吓,只一个劲的哭。宛蓉见状将他抱给了奶娘带下去,他还太小了,此时听到哭声佟氏只会更加焦虑。
宛仪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安慰道:“母亲这个时候一定要坚强,祖母已经倒下,要是您也有个好歹,那家中还有谁主事。”父亲毫无征兆的出了事,家里一时间没了主心骨,她也有些慌乱忍不住跟着落泪。
宛蓉见状上前扶着母亲的肩膀,“大姐姐说得对。咱们现在不能乱,父亲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目前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还要安心等待才是。”
佟氏听罢握着宛蓉和宛仪的手,心中感慰。宛蓉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起望向门外。
等待总是让人焦虑的,大约到了中午时分,依旧没有等来打探消息的人,陈怀渭却突然不请自来了。对于这位他们甚少来往的大伯,宛蓉只知道他是爷爷的嫡子。而父亲是续弦所出,从小因为这个身份,总是被大伯欺负。
陈怀渭蛮横霸道无礼,陈老太爷刚去世便与陈怀泫分了家。那时陈怀泫尚未入仕,家产被陈怀渭尽数占去,更过分的是连继母陈老太太也被他赶了出去。
陈怀泫性子高傲,断不肯去求大哥。只能带着母亲和夫人北上去了长安,却没想到从此以后平步青云。直到陈怀泫衣锦还乡,陈怀渭厚着脸皮想与他们家从新来往,被陈怀泫断然拒绝了。
他什么都可以原谅,却唯独不能原谅大哥将嫡母赶出府的行径。是以断了关系,倒也落得清净。
陈怀渭承继祖上基业,以经商为生,近年来绸缎生意不景气。他倒聪明,处处打着陈怀泫的名号,生意倒也过得去。陈怀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格便不去计较,随他去了。
如今陈怀泫刚一出事,他便来了。想来是没什么好事,果然见他张口道:“如今我兄弟出事,这一家老小没个主心骨怎行,我便留在这里了,照顾照顾你们孤儿寡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