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丞相遇刺一事尚没有定论,陈怀泫被押解到了长安以后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太子却主动请旨解除纳陈宛仪为侧妃的婚约,为的是不想与陈家牵扯太多。
宛仪已经连续三日将自己关在房子不吃不喝了,也不肯见人。送进去的饭菜被她通通扔了出来,就连贴身侍奉的两位丫鬟都被她赶了出去。
她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也许更多的是她的尊严被那道圣旨击的粉碎吧。她是江南东道的嫡长女,从小花团锦簇,玩伴是公主,又在宫里待过,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亮的那颗光环,谁见了都喜欢。
如今太子突然退婚,虽然她也未必愿意嫁给太子,但是毕竟从赐婚,悔婚,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丢的又何止是面子。
从头到尾也没有人问她的意见,而她就像一件摆设一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如今说被丢弃就被丢弃了。也许外人嚼起舌根来只会说她是太子不要的人,以后要如何做人,她才十四岁,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
宛蓉端着饭菜,站在门口。轻轻扣了门,见无人答应。是以轻轻推门进去。房间里一片狼藉,破碎的青花瓷横七竖八的躺在那,就连大姐姐最喜欢的那副睡莲美人图,都被撕成了碎片。
她环视了一圈,见垂帘后面缩了个身影。宛蓉轻轻靠近,掀开垂帘。只见大姐姐双手抱着膝,蓬头垢面的缩成一团,只穿了件贴身的衬衣。
宛蓉放下饭菜,心疼的直掉眼泪,又是着急又是悲愤冲她吼道:“姐姐这是干什么,为了这桩婚事就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太不值得了。姐姐是堂堂江南东道的嫡长女,自己的体面,自己的身子,现在都不要了吗?”
许是宛蓉这么说触及到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只见宛仪泪雨如下,喃喃自嘲道:“体面?我如今还有什么体面。父亲被下了大狱,我被太子退了婚,圣旨已下再无回转的余地。”说着,她埋头痛哭了起来。
宛蓉听了更难受,仿若被捥了心一样。若不是意外,大姐姐明年就要进入东宫了。如今突然出了事,她的心酸做妹妹的怎能不知。
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光是闲言碎语就足够摧毁一个人,单是虎视眈眈的大伯父都不知道能生出多少尖酸刻薄的话来。
宛蓉心里又急又无奈,又不能解她苦楚,只能宽慰道“大姐姐为什么不想开点,父亲的事还没到最后的三堂会审,结果难说。至于你和太子的婚事,既然无此良缘,也许还有更好的在等待大姐姐,何必为此耿耿于怀。再者大姐姐不要自己的身子,那么也不要祖母和母亲了吗?”
宛仪听罢,微微抬头看着她。如今家道艰难,父亲处境尚不明确,祖母又重病在卧。倘若她再有个三长两短,对于已经失去过两个妹妹的母亲来说,她要怎么面对,又如何能承受的住。
想到这里,也许有些于心不忍,眼里这才慢慢的聚了些光,虽然还不够亮堂,但也能勉强支撑一些。对,她还有祖母,母亲,亲情是这个世上最奇妙的感情。有时可以瞬间破坏一切,有时也可以支撑一切。宛蓉正要扶她起来时,她突然晕倒在地,自此生了一场重病。
又是一年桂花飘香的季节,如今再看这些金黄细小的花儿,却没有那么娇艳了。自家中变故以后,韦姨妈还是第一次登门。
她和佟氏对立而坐,神色平静,淡淡道:“妹妹当时不肯让宛仪同我家小子先定亲,想必也是看不上我们家,要留着宛仪攀那皇家高枝。如今好了,妹夫入狱,宛仪又被退了婚,也不知道妹妹图什么。”
佟氏正暗自神伤,此刻最难过的人就是她了吧。丈夫入狱,女儿正值妙龄,如今双双都出了事。她就是铁打的,心底也受不了这种折磨。所以一直以来心口堵的厉害,咳嗽不断。如今听了这话,更是无法自处。
没想到姐姐终究还是在意的,当初宛仪的亲事,她不同意只是觉得孩子还小,只想着多留些日子在身边罢了。
至于赐婚的圣旨更不是佟氏的本意,意料之外。作为母亲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孩子送进皇宫里去过,只想着孩子们平平安安,能够安稳度日就行了。
如果不是那道圣旨,她自然是愿意同自己姐姐家结亲的,毕竟知根知底,将来姐姐也不会薄待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命运就像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宛仪的婚事成了如今的状况。
心里想着又咳了起来,忍不住叹道:“原来姐姐还是在意的。”
第17章 星落云散
所谓姐妹情深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那年年送的芦苇花,如今再看也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风采。
眼前坐着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却从小就觉得佟老太爷更偏爱妹妹,所以他的相公也只是扬州知州。在姐姐眼里,大概自己的丈夫得到了父亲莫大的助益。
佟氏无奈地牵动了下嘴脸,夫君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外人或许不知道,她身为妻子,心知肚明。官场凶险,不知道哪天就遭了祸。丈夫若是真有什么助益,眼下哪里还有什么牢狱之灾,现下束手无策。就是姐夫的扬州知州,也是她的丈夫念着姐妹亲情提携而来的。
韦姨妈打着手中的扇子,“妹妹嫌弃我们家庙小,自是装不下你家凤凰,还说什么呢。”
“姐姐这么说,是来诛我心的。”
“什么诛不诛心的,事实而已。如今妹夫还不知道什么状况呢,妹妹何必逞强。”
佟氏闻言,仿佛心头被人狠狠扎了一刀,隐隐在滴血。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可是眼前的是她的亲姐姐。
宛蓉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也未敢上前打扰。只是这会,见母亲强忍着眼泪,心里有些气不过。上前道:“姨妈与我母亲同父同母,如今我家落了难,姨妈不说安慰母亲几句,说话夹枪带棒,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韦姨妈笑道:“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平日里你父亲母亲娇惯你,不过如今大了也该知些礼数,再像从前那样轻狂,以后也是不好找婆家的。”
佟氏忍不住又咳了几声,这话明显正中她下怀。
宛蓉赶紧上前拍了拍,“姨妈是长辈,我们家好的时候,姨妈不嫌弃,也从不说这话,甚至二表姐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我家待着,我父亲母亲可有说过一句不好的话?对待二表姐跟亲生的也无差别,甚至还要好上几分。姨妈嫌我脾气不好,不会说话。从姨妈进门开始,就对我母亲言语奚落,可有好好说过话,明明知道她身子不好,还要来刺激她。”
韦姨妈脸色变了变,“怎么说我也是长辈,难道妹妹从来不教孩子们礼仪吗?”
“姨妈好的时候夸我真懂事,不好的时候就嫌弃我没有礼仪了。”
“四儿,快跟你姨妈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有说错。”
“好好好,真是伶牙俐齿,看你将来找不到婆家怎么办。”
“将来?我的将来和姨妈有什么关系,姨妈是不是操心的有点多了。有这功夫不如提醒提醒姨夫,替我父亲上道折子,做个保,岂不更好。”
自父亲出事以后,姨父胆小怕事,恨不得跟陈家断绝关系。撇得一干二净,连句话也不曾说话,生怕和他们沾上什么。
韦姨妈脸上十分难堪,“如今都是各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这个道理不懂吗?”就连太子都退婚了,更何况其他人。
“从前不懂,今天姨妈教我懂了。”
韦姨妈蹭一下站起身来,脸色涨的通红,拉着二表姐熹宁走了,从那以后再没有登过门。只有佟氏暗自神伤,多年的姐妹情分,有时候看起来也脆弱的不堪一击。
这几个月来,家里处境愈发艰难。祖母,母亲,大姐姐相继病倒,只能宛蓉出来主持家中大小事物。
这日她正在核对账本,忽闻外面一阵吵闹。唤了燕绡准备出去瞧瞧,却见管家正押着帐房里的伙计跪在院子里,旁边还放着一包行囊。
宛蓉将管家唤过来询问何事,原来是那名伙计见陈府败落,偷偷将帐房的银两藏了起来,准备跑路。却不想被人撞见,立刻拿来见她。
因宛蓉年纪小,底下人当她好糊弄,私下的闲言碎语无非就是一个女娃娃晓得个甚,做起来只当交差应付她。
这几日宛蓉核对账本也发现种种漏洞,许是底下这些人打心里看不上她这个小姑娘。既然如此,她也无需念着往日的情分。
“连人带着包袱交给官府,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宛蓉冷冷道。
那伙计一听连连磕头,喊道:“四小姐饶了我吧,我家中尚有老母亲,还有两个小娃娃,我要是坐牢了他们依靠谁去,求求四小姐饶了我这一回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宛蓉站在略高一些的台阶上,看着映冬跪在院子里。明明已经入秋的季节,他额头上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看了看日光,微微有些刺眼,想起父亲如今在牢里还不知怎么样,身上的伤是否好了些。他在的时候家里一片祥和,哪里有过这种龌龊事。如今他出了事,府里人心四散,也都没有了畏惧,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艰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