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行吗?”这一回插话的是玉怜,声调听起来又入迷又兴奋。
白姨笑哼一声:“只除了一样。我须在头一天就警告你们,你们都将成为贩卖情爱的女人,但你们唯一不可以沾染的,连想都别去想一下的,就是情爱。”瞬时间,她那洋溢着笑容的脸孔像被抽干了似的,变得干瘪而阴冷,“一时一刻也别走了神,情场就是沙场,情爱是剑,也是盾。若你们犯傻到把剑和盾全交进敌人的手里,就是有着樊素、小蛮[8]的美貌,薛涛、苏小[9]的才华,你们也必将抱着自己的美貌和才华,死于心碎。”
其他人都被白姨的话语震慑住了,独独书影毫无反应,不知是没听见,还
是没听懂。白姨倒也不大留意,只把目光从小女孩低垂的脸上一掠而过,优美的微笑就重新在她两腮上绽放开来,“成千上万的倌人都这么过来的,要么击败男人,要么被男人击败,只有一位在游戏里既没赢也没输,她与男人盟约和平,修好百年。你们也来沾一点儿福泽,拜一拜吧。”
诸女这才注意到,就在白眉大仙的金身侧首另供着一张青绿小像,画像上是一位绝代佳人,神情又似是淹然百媚,又似是雍容大雅,她臂怀间拢着一只白色波斯猫,眼眉间则笼着浅淡的笑意与深深的神秘。几缕浮光自菱花窗棂漏进来,如情郎长长的指尖,轻抚着她的脸儿身儿。
四人一时间全看痴了,不由自主就屈膝跪下去。白姨点燃了一炷清香奉于那画像前,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段家班青田姑娘,你们的祖姑奶奶。八十年前,她就是从这所怀雅堂走出去,一直走到了世祖皇帝的身边。世祖的‘皇帝’虽为追封,但他生前贵为辅弼幼主的摄政叔王,大权独揽,实已与帝王无异,坐拥佳丽三千,却独对这一位花街出身的倌人情有独钟。传说这一对爱侣早已化为天上神仙,但段娘娘的仙灵偶尔会留恋旧地,回到这里来护佑香国后人。”
后面的玉怜张口叫道:“我知道段娘娘,我从前那位养母也拜她。干这行的谁不拜?”
白姨旋踵而回,一笑道:“这是天赐的福泽,凡人学不来。妈妈只愿你们多学学另一位娘娘,这位娘娘也出自我们怀雅堂——”
“我也知道!”玉怜直跪在那里,又一次朗声叫出来,“妈妈说的是自个儿的养女,当今‘九千岁’的义女,‘四金刚’[10]之一的白凤姑娘!”
白姨带着笑走来,翻过了掌心将几人虚虚一托,一行向着玉怜道:“四年前,白凤正是以一曲短箫博得了九千岁的恩眷。而你年纪轻轻,吹箫的技艺已不在白凤之下,委实难得。说起来,白凤今年已过了双十岁数,九千岁尽管也年过不惑,但他老人家终究有九千岁,再过个三年五——”
“再过个三年五载,”玉怜不停地抢过话锋,口齿利落道,“只怕是白凤姑娘年长色衰,失掉了宠爱,妈妈想再栽培一个像我这样投九千岁所好的年轻女孩儿,以备万全。”
白姨稍有些结舌,但旋即就又笑出了声来,“你可真是聪明过人,但也聪明过头。不过没关系,教一个聪明人装傻,可比教一个傻瓜学聪明简单多了,以后我慢慢地教你。”
玉怜扶膝而起,一面吐了吐舌头,“是,妈妈将我从二等堂子拔出来,是玉怜的再造恩人,玉怜一定事事跟从妈妈的教导。不过说句实在的,其实玉怜在以前那地方倒也学会了不少本领,吹弹歌唱样样拿手,虽不像小班倌人那样招呼过达官贵戚,可依我想来,总也和招呼我那些客人差不离的,就叫我立马接替了白凤姑娘去服侍九千岁,好为妈妈分忧,也不叫什么难事儿……”
那一头,三名女孩儿也相继起了身。她们听白姨和玉怜一来一去说得个热闹,又是“白凤”,又是“九千岁”,都是半懂不懂的。正值此际,忽闻得一阵笑声,如一串金铃铛滚过了幽幽的神堂。
循声望去,但见一女子娉婷而来。她身长肩削,肩上松松地覆着件金银线绣的折枝花罗衣,脂粉不御的洁白面皮上高耸着极其工细而修长的鼻,两边的眼眶微向里凹着,妙目深深,眼仁仿似托在银盘子上的两丸黑玛瑙,即便稍嫌圆短的下颌与肉感十足的双唇亦无法冲淡她在转目一顾间夺人的风流狡黠,虽是吟吟含笑,面相仍旧是媚中带肃,娇里含威。
白姨一见她,笑容就猛一沉,“你今儿怎起得这样早?”
那女子抚压着鬓边的一缕散发,好整以暇,“妈妈忘了,今日午时三刻,九千岁召女儿侑酒。”
此话一出,该女无疑就是那位名动九城的艳妓白凤。玉怜头一个变了色,自己方才扬言要取而代之,多半已被人家尽收耳底,她正感惊窘,却看白凤将一对乌珠一溜,人就走过这边来,托起她手来,流连着目光道:“真是年华正好,连手拐都没有一丝半毫的细纹。多好看的手,却只拴着一支箫管,也太素了些,啧……”
玉怜但听其语调并没有半分怒意,便偷转着眼眸往上一瞥,见白凤居然是满面亲切,又见她褪下了腕上的一只金累丝九龙镯,轻轻一送就给自己套在了手上。“这镯圈配你松了些,赶明儿送去金铺紧一紧就好。瞧,这不是体面多了吗?”
那金镯光耀耀、硬沉沉,上头雕着九条龙,每条龙均是须发毕现,龙嘴里又各含一颗转动自如的大珍珠。仅只一根迎风抖颤的金须、一颗光泽温润的珍珠已令人咋舌,九龙九珠,其价值自是非比寻常。
玉怜的一副玲珑口齿也黏滞了起来,“姑娘,这、这真的……我受不起。”
白凤婉然一笑,笑容亲切得就如邻家的大姐姐,“没什么受不起,这胡同里的姐妹们都爱管我借首饰戴。不过这镯子是九千岁赏的,格外好些。一会子他老人家在灯市口的薰风阁设宴,不如妹妹与我同去。似你这般青春可爱,我一见就喜欢,九千岁也一准儿喜欢得不得了,还有更佳的赏赐等着你呢。”
白姨在另一头淡淡道:“凤丫头,她不过是小孩子嘴快,你何必认真呢?”
白凤掉转笑面,把两眼盯住了白姨道:“蕊芳阁的龙雨竹嫉妒我比她红,找了个穷秀才在背后给我编了首酸诗,起首两句是:‘名重烟花队,齿高姊妹行。’正好呀,妈妈给我这样的老人寻来了出色的新人做替补,妹妹也力争上游要接了我的班,好叫我卸下伺候九千岁的一肩重担,我何乐而不为?妈妈,就让玉怜妹妹跟了我去吧,我请千岁爷爷亲自招待她。”
玉怜光顾着惊喜,万漪与书影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佛儿已看出了一点儿什么。她见白姨和白凤均是脸带微笑,但交接在一处的眼神却如两把剪刀互剪了一下,几听得见“咔嚓”一响。
白姨默思了片刻,便又笑意满盈地向白凤道:“你既非要她不可,她就归你了,不过你得把这三个也一起带上。”
白凤往佛儿等人的脸上一扫,“她们什么也不懂,我带上她们做什么?”
“正因为什么也不懂,才该见见世面,”白姨又一次凝目与白凤对峙着,“当她们是你的婢子好了,九千岁赐给你的宫轿比屋子还宽敞,去多少都装得下。”
白凤在嘴角挑起了一抹微笑,“妈妈才既应承了我,我又怎敢不应承妈妈呢?那就同去开开眼吧。”
一言既毕,白凤又对着玉怜假以辞色地笑一笑,风摆杨柳般去了。
白姨望着那背影,抬起一只紧束在黑色皮子里的手掌一摆,笑容不改,声音却好似一块冰:“小婵,叫严嫂子带姑娘们下去准备,晚一点儿随凤姑娘赴宴。”
少女们脚步细碎地走出了家堂,斑驳幽影间,花魁段青田绝色的容颜自画像上遥望着,是一丛彼岸花在目送着她们,就此驶入了滚滚孽海。
怀雅堂的后进是一座极高大的走马楼,几经翻修后,原来古色古香的顶棚已被拆去,隔出了一方天井来,天井里立着一座假山、几簇花丛。一楼的楼角开着一扇月亮门,穿过去是一带朱栏碧槛的屋子,再过两重院落,西头又有一个小跨院,四女就被让进了这院中的正房。
不多时,那个严嫂子就领着数个还梳着卯发的小婢捧进了衣裳来,其余几套皆是使女所穿的秋香色绫袄绫裙、青缎掐牙背心,唯有一套满绣长衣、十二幅留仙裙被捧来了玉怜的跟前。
玉怜的一张粉面上全是雀跃之情,偏又明知故问:“咦,怎独独我的衣衫与众不同?”
严嫂子爽朗热情,一笑就露出牙花子:“您是凤姑娘点名一同出条子的,那就得按照倌人的排场来。快,你们赶紧服侍着姑娘更衣。再多备两个衣包,预备着席上更换。”
小鬟们围上前替玉怜宽去了旧衣,玉怜一脸得色,把眼斜瞟着其余三人道:“你们不明白什么叫‘出条子’吧?我既是做大姐的,那就教教你们,出条子就是应召陪侍。我在二等时就听过,小班倌人出条子一概是香车宝马,风头大得不得了。想不到我才进班子就赶上这样的好事,而且叫条子的还是九千岁爷爷。”
女孩儿们也自己动手脱解着衣裙,万漪背身向里,从肩上转过一双水汪汪的眼目,带着压抑了许久的好奇问:“姐姐,‘九千岁’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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