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中齐声应道:“妾身谨记。”
众人坐定,内侍宣沁娜公主入了临华殿。
谢青绾高坐殿上,瞧见一位宫装端束的少女缓步而来,在阶下五步之遥站定,礼数周全:“沁娜见过太后娘娘,娘娘金安。”
依南楚古制,初次觐见时献过贡品与书匣,皇帝会赐下南楚服饰,以供宴日穿着①。
这位沁娜公主便一袭南楚宫装,官话字正腔圆。
燕太后显然对她的礼数颇为满意,温声免了她的礼:“我朝礼制讲男女之别,公主不宜与前朝诸臣同席,便由哀家携众女眷铺此筵席。”
“沁娜感念娘娘惠意。”
她不大习惯地正了正衣领:“陛下可会出席此宴?沁娜还有一样珍宝要献给陛下。”
珍宝。
谢青绾悄然支起耳朵,仪态端方坐于高殿之上,饶有兴味地望了她一眼。
燕太后赐下一道茶,缓缓道:“陛下安置好群臣,自会前来。”
席间奏起礼乐,又一一尽了礼数,才终于呈上第一道菜肴。
摄政王府的席位与燕太后齐平,近乎要直逼主座,无人胆敢直视,谢青绾倒落得自在。
无话片刻,身侧的燕太后忽然开口道:“摄政王妃。”
平帝英年早逝,燕太后更是年盛,只眉宇间藏着淡淡的倦痕。
她语气既不亲热,也不冷傲,倒像是不杂星点伪装。
谢青绾朝她颔首致礼,报以同样的坦诚:“青绾还未见过太后娘娘。”
燕太后赐了她一碟软酥,还欲开口说些甚么,殿外忽然响起内侍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殿中歌舞骤停,一众人跪于正殿两侧,让出中心一道极宽敞的路。
谢青绾随着众人起身见礼,听到皇帝略显稚嫩的音色:“免。”
身侧有漆黑的长袍缓缓压近,微冷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扶她直起身。
摄政王也入席了。
他神色讳莫,身上沾着极淡的龙涎香,一眼瞧起来便很有谋大逆的潜质。
上首还未抽条的小皇帝与之相较,尤显弱势。
谢青绾随坐于男人身侧,隐隐能察小皇帝探究的目光。
顾宴容冷白修长的手指忽然在案上轻叩两声。
谢青绾尚未及反应,主座上小皇帝已霎时间收回了乱瞟的目光,腰杆笔直,显然训练有素。
歌舞还未复起,沁娜公主忽然出席跪禀:“陛下,沁娜有一珍宝,愿进献于陛下。”
小皇帝语气微扬:“是何珍宝不肯在见日奉上,要留到今时。”
他音色稚嫩,应付起这样的场面倒也游刃有余。
沁娜莞尔:“陛下一观便知。”
话音才落,忽有细风送来幽微异香,有一少女轻巧地跃入殿中。
她一袭蓝水纱衣因风而舞,足尖轻点缓慢而流畅地旋转,腰肢纤妙,媚眼送波。
一舞罢,掌声雷动。
原来这位沁娜公主所言之珍宝,是位稀世美人。
“阿思弋拜见陛下。”
她的官话比起沁娜公主相差甚远,只是勉强能辨的程度。
沁娜道:“闻说一月之后便是陛下诞辰,沁娜特献此礼以贺。”
谢青绾皱着鼻尖嗅了嗅这异香,瞥见顾宴容隐隐有些冷意的神色。
这杀胚自入临华殿便一语未发,只不经意扫过一眼她手中热茶,便慵倦垂下了眼。
随侍的宫人适时为他添了茶盏,却未被他动过半分。
出神间,燕太后已开口道:“陛下年幼,后宫之事为时尚早。”
南楚民风开放,风雅自由,世族中十二三岁便收通房的大有人在。
小皇帝不足一月便满十岁,后宫空虚,有人惦记再正常不过。
席中有宗妇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不过苗疆公主千里而来情意深重,若要推拒只恐不妥罢。”
燕太后意味深长地抬起眼:“不知怀淑大长公主有何见解?”
作者有话说:
①参考《宋史·礼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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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急热
◎毫无预兆地歪倒进他怀中◎
怀淑大长公主乃是平帝亲妹,小皇帝的姑母,于情于理都该与燕太后一心同体才对。
两人间气氛微妙,连阶下拱手而立的沁娜公主都有所察觉。
她缓和道:“娘娘,‘阿思弋’在我苗语中意为珍宝,是沁娜亲自为陛下挑选培育的。”
阿思弋,珍宝。
谢青绾心底嗤笑,仍旧作壁上观,只暗自留意着身侧人渐冷的神色。
这位杀胚似乎心情不大好,已隐隐不耐地拨弄着茶盏,一声脆响霎时间恰灭了满殿细语。
怀淑大长公主便在寂静中开口道:“美人稀世,不若收入教坊暂为舞伎,留待来日陛下定夺。”
沁娜一喜,忙道:“阿思弋,还不去给陛下侍酒。”
蓝裙少女步履婀娜,行动时踝上银链泠然作响,水蛇一般跪伏于殿上,抚上盛酒的月光杯。
异香弥散。
她十指纤纤,如拨弦一般点过杯口,媚眼如丝地喂至小皇帝唇边。
谢青绾微皱着鼻尖细细轻嗅,一声难以言明的轻笑忽然在耳道里炸开。
这声轻笑所带来的诡谲感霎时间从脊骨里腾起,像是要将她拉回秦月楼里那个被血肉与碎骨填满的午后。
顾宴容抬起眼睫,瞳仁漆黑满盛着碎利的冰,唇角噙笑,只是冰冷不带一丝笑意。
谢青绾脑中警声大作,在满殿吸气声中亲睹他缓缓起身,一把抽出殿侍腰间长剑。
剑气破空轻鸣直指那抹蓝衣,以千钧之势重重没入后心,钉死在了阿思弋脊背正中。
鲜血飞溅满席,乍现的寒光映射出他杀伐冷冽的一双眼。
阿思弋无力垂下的玉臂打翻了价值连城的月光杯,清酒泗流与汩汩的血混杂一处。
变故突生,被他拔了剑的那名殿侍早已吓得软瘫在地,满座惊叫混乱。
小皇帝起身连退三步,又被燕太后结结实实护在身后。
谢青绾仍在席位上勉强坐定,脊背笔直,端方如常。
她虽隐有预感,奈何摄政王行事太过无常,仍旧受惊不小。
金殿之上,顾宴容低垂着眼,玄袍之下是翻涌的、如有实质的漆黑与怒意。
他弹了弹剑锋,在沾血的嗡鸣声中侧过头来,眉眼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宁静与柔和:“大长公主既如此爱惜这张皮囊。”
谢青绾似有所觉地抬起了眼。
摄政王那张好看到摄人心魄的脸上温和至极,对满殿惊惶视若无睹,淡淡作了定夺:“便赏你罢。”
骨节分明的手握上剑柄,一寸寸剖开背部大片的肌理。
他神情宁晦而专注。
连片的血渍晕开,其中竟赫然涌出密密麻麻的黑色长足蚁虫,飞快朝四方扩散。
燕太后重重一拍几案,喝道:“还不护驾!”
谢青绾一阵眩悸,竭力克制着战栗支撑起身体:“用火。”
殿前卫动作迅速地取来厚重长幔,饱浸了烈酒围作环状,将阿思弋的尸首圈在正中。
“殿下……”
顾宴容长剑飞挽扫落壁上灯烛,在火势骤起的瞬间飞身一跃出了火圈。
四下逸散的虫蛊全数被跃动的火舌吞没。
谢青绾卸力般倚着殿内高柱,冷汗直下,痛苦地阖了阖眼。
顾宴容提着滴血的长剑,冷眼睥睨火势渐微。
面相圆滑的宦官碎步下了台阶,手中拂尘一挥:“火势已去,大长公主,领您的赏去罢。”
灰烬中间,尸首背部的肌肤如飞蝶展翅一般被一寸寸剥开。
摄政王所说的皮囊,原是一副真真正正的人皮。
怀淑大长公主脸色煞白,纵有万般不甘,亦只得伏地叩首道:“怀淑谢摄政王恩赏。”
沁娜公主自那飞来一剑,便怔怔跪在地上,看烈火烧尽最后一只蛊虫,神情灰败。
谢青绾在虚弱眩悸间望见小皇帝稚气未脱的脸。
传闻,小皇帝顾崟川即位当晚遭逢宫变,虽被摄政王及时救下,却因此丢了一只左眼,此后便常以纯金面饰掩盖。
谢青绾望着他面上金饰,总觉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
只是她心脏惊悸,再没有气力忖度更多。
燕太后遣散了一众宗眷。
皇宫规矩森严,芸杏送她入长耀门已是破例,送过那段宫道便折返长耀门外,在自家车舆处等候。
谢青绾步履虚浮,牵着顾菱华一道出了长耀门。
芸杏忙小跑着上前搀住她,帕子揩去她满额的冷汗:“面色怎么白成这样?”
谢青绾当夜回府便发起了高热。
顾宴容在宫中料理完苗疆公主献宝一事,归府已是后半夜,王府上下却仍旧灯火通明。
王府大管事赵全行色匆匆地从府外回来,正撞见一身血气的摄政王。
老人家登时骇得不轻,跪道:“殿下,老仆愚莽冲撞了殿下……”
顾宴容淡淡道:“府中出了何事?”
赵全正六神无主,听了这话不由眼前一热:“殿下,王妃高热不退,昏迷至深,老仆到府外去请了苏大夫。”
顾宴容身形一动,又被这位忠仆阻拦道:“殿下,殿下若是要去探望王妃娘娘,不若先换下这一身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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