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摇了摇头。
“同行的人伤势太重,已经死了。”
第7章
“凭岚哥哥,济州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玩?”
小小的女孩撅着嘴躲在珠帘后面不肯出来,如今是盛夏,她穿了淡粉色的裙装,只能影影绰绰瞧像玉藕一般的小手。
微风拂动,那被拉出褶皱的袖口没有遮住那莹白的手腕。
鲜红的朱砂痣点缀其上。
像夏日中盛开的荷花,在花瓣的尖尖处点着一抹姝色,自身清丽无遐却蛊惑人心。
七八岁的男孩已经懂了事,自然知晓君王微服私询济州,而陈国公府上下相随,这娇滴滴的嫡小姐就被哄着骗着来了济州。
临行前大人们开玩笑:“月儿顽劣,只有四殿下劝的话才听哩。”
他牵着她的手许诺,藕粉清甜、荷花盛开、济州处处好风光。
陈秉月听了他的话来到了这儿,谁知藕粉清甜却黏腻,荷花盛开却耐不住酷暑炎热,济州风光好——可是大人们忙着国事,哪有闲心陪着她。
陈国公家的小千金,四殿下的青梅竹马。
济州巡抚是娴妃娘娘家的表亲,这位姑娘到了这个地界上就和公主也没有两样,除了楚凭岚也没人敢单独陪着她出门。
生怕众星拱月的小姑娘磕着碰着掉了点皮,他们跟着就掉了脑袋。
她躲在内室,不说话也不露面——就是等着人放低了身段去哄。
楚凭岚也不介意,拍了拍石阶上的土顺势坐了下来。他撑着一片巨大的荷叶遮着太阳,那是他丑时未到就爬起来选了一早上才带来的好东西。
“济州不好玩就等到年末回邺都,到时候我带你去逛元宵庙会,有捏的泥人……还有很漂亮的烟花。”
珠帘后面露出一个羊角辫。
楚凭岚勾了勾唇,继续哄:“你喜欢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那个小辫子突然缩回去了,里面的小孩幽幽地叹了口气。
“上次就没买…”
她含着糖,话说的不清楚。
楚凭岚却一下子想到他随父皇去围猎时曾答应她带来一个拨浪鼓,只是这次走的急,扔在了宫里。
没想到就在这小人儿的心中狠狠记上了一笔。
他慌了神,跳起来钻进帘子,将荷叶塞在她的手里。认真地保证:“等回去,等回去就把它给你。”
那小娃娃带着得意的笑,哪里有什么伤心。
他却并未觉得被愚弄,反而松了口气想将这个鬼灵精抱起来。没想到她装作小大人的模样拒绝:“男女授受不亲,我要去告诉娴妃娘娘。”
楚凭岚被逗乐了,眼睁睁看着陈秉月拿着那片比她还要大的荷叶越跑越远……
越跑越远。
那个淡粉色的身影在烈日下变成了晕成一片的红。
她的啜泣和求救越来越微弱,荷叶在她的手中缓缓枯萎腐烂。
楚凭岚站在济州的宅院中,却好像十三年被钉子牢牢摁在原地,死死看着一切重新发生,这样的梦魇千百回强调着可笑的无能为力,最终将他的理智撕碎。
“月儿…”
床上的人高烧不退,挽禾已经习惯了他连日来的的呓语。她想了办法,辗转多时才将人秘密带来了这郊外的庄子里,找了哑奴细心照看。
今日她来的时候带了新的一副汤药,刚刚搅匀,却突然发现床上的男人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
楚凭岚躺在床上,左胸口的伤不断传来闷闷的疼痛。虽是苦肉计,但是那支箭真真切切洞穿了他的身体。
少女客气又有些拘谨的笑带着淡淡的疏离。
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男人抬手,下颌边缘细微不可察觉的痕迹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并未暴露。在挽禾眼中,他是林奇。
他“嗯”了一声,四周朴素的环境让他意识到此刻已经不在医馆。
她为何知道?
又想做什么?
他眼中划过一丝警惕。
挽禾背对着床,拿来了一碗温热的米粥搅拌了一下。见她沿着汤匙抿了温度才递过来,楚凭岚犹豫片刻,由着温软的食物入喉。
“马鞍上的垫子是我亲手做的,这才认出来。”
他喝了半碗便不再动了,美人见状指了指窗外桩子上拴的马匹——千里加急,如今竟全然恢复了过来。
见他出神。
挽禾在身前的裙摆上简单擦了下手,抿了抿唇。很小心地问道:“他们说…你的同路人……”
她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着什么。
回头望去,她眼中好像蒙着一层雾气,明明迫切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却又怕现实是她无法承受的噩梦。
楚凭岚沉吟片刻,“林福诈死回王府报信。”
顿了顿,“…主子,安然无恙。”
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瞬间明亮的光。
压在心中几日的石头一朝落地,挽禾笑了一下,但是嘴角却好像被牵扯着向下去。她连忙背过身去,紧紧攥着身边的帕子。
楚凭岚没有看她瘦弱的肩膀微微轻颤,闭上了眼。
有人在每一个细微之处、每一次午夜梦回间惦记着他的安危。但是于他而言,这样的深情毫无意义,没有半分价值。
平复好了心绪,挽禾有些害羞地低着头,走到旁边去煎药。
也许是屋内太过寂静,她忍不住主动开口:“昏迷的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唤一个名字……”
“是月儿。”
有人说,要是在生死关头还惦念着的一定是真心相待的人。
她知道燕王府书房随侍婢女唤作林月,于是猜测林奇是否是对她有意。
床上的人一僵,此去济州非但没有找到当年的宅院,仿佛和那夜相关的所有事情都被人强硬地隐去了痕迹。陈国公的正妻和唯一的嫡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楚凭岚没有说话,失望和痛苦啃食着他的心脏。
这次的调查受到了来自不同力量的阻碍,这让他愈发觉得当年之事的种种蹊跷。
只是现在……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
挽禾见他沉默,笑着说:“这么喜欢人家,改日去求你主子赐婚……”
美人打住了话头,她手下煽风的动作停了片刻。
才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算了,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呀。”
两个人各有心事,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土烧成的炉灶中偶尔爆出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但是很快归于平静。
挽禾悄悄离开了。
-
这夜的风起的又大又急,卷着门窗往边框上撞。
活像是厉鬼在哭嚎。
挽禾坐在镜前,她已经换了里衣散了乌发,平儿给她篦头时看到了一根银白的发丝。
小丫鬟惊讶地捂住了嘴。
“姑娘才十七岁。”
挽禾的神色淡淡:“是吗,可是我觉得这一年好长。”
平儿小心摁着将那根白发拽了下来,放进一个红色的锦盒里。
“木已成舟,姑娘何必为难自己。”
她轻轻劝道。
挽禾从镜中对上了平儿的眼睛,她笑了笑低下头。
“我只是有一点……”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有说。
院落中突然点起了灯,掌事太监德全匆匆叫了门。
“娘娘,娘娘?”
平儿抻着脖子应声:“娘娘睡下了,公公可是有什么事?”
德全咬着牙皱眉,求着屋里的人赶紧穿衣服梳妆。
“殿下突然递了消息,不出半刻便要回府。”
屋内的烛火重新亮了起来,传来太子妃有些倦怠的声音:“本宫知晓了,劳烦公公先去府前恭候殿下。”
暴雨将至。
楚凭萧带着随侍骑了快马从京郊回府。
他左手牵着缰绳,右手从空中接过了一只鸦色的飞鸟。
信鸟的羽毛同夜色混在一起,男人却颇为精准地接住了它。那鸟儿钻入他的掌心,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窝缩着歇息。
楚凭萧从它足上的铜环中抽出密信。
待展开,他的视线紧缩一瞬。
“太行雪满。”
男人狠狠将纸团揉碎在风中,神色阴鸷。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太行雪满——事情败落,杳无音讯。
随侍见主人如此反应,心道不好。
七日前,前去济州的探子传来捷报。可是三日不到,便全无消息。
殿下今日傍晚突然摔了碗筷赶回京中,如今怕是有了确切的消息。只是不知他们的人究竟有没有败漏。
等到了府前,楚凭萧已经收敛了情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太子府,又看了看跪在门前迎接的众人,翻身下马,脸上已经带了笑意。
“禾儿久等。”
挽禾苍白的脸色有了淡淡的薄红,她伸出手去,替楚凭萧将身前的披风重新系好。
“等自己的夫君,哪会察觉到时间变幻。”
男人握住她的手向府内走去,他似乎特意为她放慢了步子。身后的侍从皆垂首低眉,不敢言语。
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款款,伉俪情深。
德全站在远处,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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