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明媚娇俏的身影,林奇摩挲了一下马鞍上已经跑了针的棉线垫子。
当年他将密诏八百里加急送至主子身边,下马时大腿两侧已经皮开肉绽猩红一片。她见到后并未说什么,但是却让平儿送来了这个软垫……
上面奇形怪状像狗又像虎的纹样是她心中的醒狮。
——她永远撑着侧脸看向主子,期待他讲那些人间的烟火、俗世的喧闹。
时至今日哪怕已经破损不堪,却依稀可以见到上面细密的针脚。
兄弟们总说林奇脑子笨、眼睛也坏了,买了一个这么丑的垫子,像个小娘们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更何况旧了脏了也不扔,配上那头高大的枣红色战马真是滑稽的要命。
每到这时,林奇就会傻笑,不说话。
良久,远处终于缓缓走来两个身影,为首的穿着鹅黄色的裙装,撑着一把油纸伞——看不清容貌。
林奇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几分。
他明知不可能,太子府戒备森严,天价规矩又岂是儿戏。
他侧头看着主子平静的神色,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等二人来到近前,林奇的手终于松开了缰绳。
楚凭岚下马沉默地站在原地,这时他反而没有笑。
那撑着伞的女子年龄同挽禾相近,但是却梳着少女的发髻,没有带复杂的珠花,只是耳畔坠了青玉的珠子。
林奇知道这身装扮相较于她的身份来说,过于素净了。
“你倒知道等我。”
少女的容色分外冷漠,一双琉璃色的眸子中是淡淡的厌恶。
楚凭岚沉默。
“你也看到了我贴的告示?”
陈国公府大张旗鼓地在城门悬赏,寻找带着朱砂痣的“恩人”,这样张扬的手笔必不可能出自老国公……那便是眼前这对姐弟。
林奇下意识看向主子,他对这些陈年旧事知之甚少,但是若天下唯有一人能够如此强硬冰冷地对待主子而相安无事,恐怕只有眼前这位陈国公的庶出次女,也是唯一的女儿。
“十三年前因为传言死了太多的人,圣上讳莫如深,你们还小……不要牵扯进来。”
楚凭岚眉眼垂着,颇为耐心。
谁知那鹅黄裙摆的姑娘突然愤怒,声音尖利起来:
“你稳重,你高贵。你深谋远虑。”
“你能放下?你能午夜梦回之间忘掉你的愧悔?”
她看着面前皇子瞬间受伤的眸子,心中坠坠的不舒服。用这些言语折磨他,何尝又不是折磨她自己。
陈秉柔恨恨地跺脚,闭了闭眼。有时明知不是楚凭岚的错,但是她又无法这样原谅他,原谅他那个疯狂暴戾的父皇。
心上人死在三岁,有些人说十三年内心的惩罚已经够了。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要用女子的命、她姐姐的命,去换他的愧疚?
他的愧疚能让人死复生吗?
他此刻虚情假意的泪就能暖了姐姐小小的尸骨吗?
陈秉柔今年十六,姐姐却不知在济州何处的凄凉之地埋尸十三年。十三年啊……
她抬起手背,顺着眼尾向上自鬓边擦去泪水。
旁边的男孩沉默地给她递了帕子,从始至终未曾抬眼见过这位四殿下。
“此去济州,你们有话要带吗?”
楚凭岚声音有些喑哑,但是脊背依旧笔直。风起的愈发大了,林奇看不清主子的神色。
陈秉柔冷笑,好似在嘲讽这句废话。
“你既然在等,便是知道我要来。”
“我只求你一件事,若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就为我姐姐供灯抄经立衣冠冢,跟她说……”
她的声音也低下来了,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让她下辈子别遇见你,别信你。”
无论为走兽为飞鸟,也莫要在人世间苦着一遭。平白为男人的欲望和倾轧赔了自己的性命……
这些话她没说,也不敢说。
那鹅黄的身影消失转瞬离开的无影无踪,好似从未来过。
上马时,楚凭岚第一次踩空了镫子。
林奇吓得连忙询问。
男人眼神平平静静,但是林奇却觉得主子的眼睛不笑的时候这么让人难过。
“无碍。”
“风太大了。”
-
内室,侍女屏退左右。
平儿用帕子遮掩着小心将挽禾左腕的白玉镯移开,原处的皮肤已经被勒出了红痕。可是她们都知晓镯子不合体的原因。
小丫头擦干净了太子妃的手,低声:“姑娘忍着点。”
她用力捏着挽禾的手,在主子皱眉之前将镯子复位。
挽禾垂着眼,松了口气。
这几天夜里凉下来,小殿下恐怕是踢了被子着了风寒,一早上起来吐了几次,奶嬷嬷吓得不敢动弹,还是嫡母亲自去才将哭闹不止的孩子哄好。
那嬷嬷惊掉了眼睛。
“娘娘未曾生育,怎的比奴婢还明白这些?”
平儿当时有些心酸,又忍不住骄傲:“娘娘未曾入府的时候救过一个婴孩,如今也四五岁了。”
嬷嬷心中的思绪千变万化,这位太子妃身上的风言风语并不少,但是如今相处下来——倒是有些心疼。
佛寺中十三四岁的孤女,还要照顾一个刚出生离不了人的孩子。
何等艰辛。
挽禾倒是不知道她们心中的弯弯绕绕,如今太子去京郊处理政务,她在府中也自在了不少。
于是夜里便会去查看萧斌的情况。
“他年纪尚小就失了母亲…”
“总要多照看着点。”
她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平儿:“那日你在城门口,瞧见告示上写了什么?”
大婚前几日,她终日浑浑噩噩的。也是强撑着绣完了婚书,重写了经文。
这个疑问一来二去就被耽搁着,直到今日才重新提起。
平儿一愣,指甲掐住手心。
她笑眯眯的弯了眼睛,摇摇头。
“娘娘忘了,奴婢不识字的。”
美人抬手探了额上的温度,微微热,她轻轻笑了笑:“这两日太忙,是我记岔了。”
平儿没说话,笑眯眯地将人扶着去了花厅。
娘娘伤未好全腿脚不好,却不知为何午后那掌事太监过来回话请娘娘过去。小丫鬟看着花厅帘子上的高山流水,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平白想起了邹氏。
挽禾神色倒还如常,并非不怕,只是现下的境地容不得她怕。千丝万缕的事情都在裹挟着她朝前去。
花厅正中摆放了一个巨大的玄铁牢笼。上面蒙着黑布,里面不断传来锁链划动的声音。
“齐国的使者送来的玩意儿。”太监总管缕着拂尘。
两国斗了百年,却在近百年相安无事。
——昭国覆灭后,两方又亲近了几分。
看着那个笼子,平儿从身侧抽出了手绢掩在了鼻下:“奇珍异兽倒也罢了,怎的送到了后宅?”
她伸手回护着主子向后走了一步,神色中颇为警惕。
掌事的太监名唤德全,他见此就笑了。
“不是猛兽。”
他拍手叫来侍卫,众人合力将笼罩在铁笼上方的黑布揭落。
平儿下意识抬眼看去,太子妃的神色已经苍白到了极致。
笼中暧昧妖异的紫蓝色纱衣下,一个雪白的身躯蜷缩着。“她”的四肢上用纯金的缅铃点缀,一动便会和锁链混着叮铃铃的响。
“她”的发粽的发红,一双幽绿色的眸子藏在散乱的发丝后,谨慎又惊惧地望着外面的天地。
送来的人分外满意太子府众人的惊讶,自得道:“这是大齐君王献给太子殿下和娘娘的新婚贺礼。”
他右手搭在左肩,颇为尊敬地跪在地上。
不过挑眉时暗藏深意。
“昭国的奴隶总是格外懂事。”
第6章
“小公主!”
“我阿爹说了,等以后我会有最威风的骑兵,一路打到东边去。”
七岁的男孩正是不肯消停的年纪,抓住一把小弓箭在草垛周围转来转去,似乎在寻觅藏在其中的野兔。
他玩一会,就要抬头看一下,绿油油的眼睛像璀璨的宝石。
风声起,他耳朵微动侧向身后,像一只忠心又警惕的护卫犬。
草垛上坐着穿红袄的小女孩。
她的皮肤白的像松软的雪,但是眼睛却是晶莹的琥珀色,只有在太阳直直照过去的时候才能瞧出那隐约藏在其中的奇异颜色。
挽禾坐在最高处,远方的草原一眼也看不到了天边,丰茂的水草滋养着每一年的牛羊。她不久前才来到这里,却分外欢喜。听见了底下人说的话,她笑着问:
“打到东边要干什么呀?”
男孩张了张嘴,他从出生起就被要求成为草原最迅猛的勇士,守护他们的小公主。可是却也没人告诉他为什么。
他挠了挠头:“不打过去的话,万一他们打我们怎么办?”
他不说话了,眼神盯着一只灰毛的兔子。
马上入秋了,兔子们早就打好了洞,各个吃的油光水滑。它背面的毛厚的像炸开的蒜瓣儿一样,让人看了就觉得——
一定是一条舒服的围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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