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应取悦了幕恩,少年把腿盘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间房子。月色甚美——用的是楚国人的血,死的也是楚国的人。他当然乐见其成。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他吗?”
良久,美人轻轻询问。
“有呀。”幕恩乐了。
“你让我把他杀了,或者他有天不是太子,或者有天供奉经书的差事落在了别人头上。”
见她没有回应,他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几个蹦跳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幕恩不知道他为何今夜一定要多走这一遭,说上这些没有用的废话。
但也许就是因为楚国这个笨女人割手的样子把他蠢到了,他才会特意来提醒……楚凭萧稳坐太子之位十数年,绝非善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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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重檐叠嶂的假山石雾气缭绕,往来穿行的丫鬟小厮皆锦缎加身,步履匆匆却不见颔首,倒显气派。
国公府的管家走在前面,不断回身引着路。
陈秉柔穿着纯白的衣裙跟在后面,她今日穿的更为朴素,头发披在身侧编成了粗长的辫子,上面带了一朵白色的绢花。
来来往往的人面上都带着喜庆的笑意,如今正是七月初七,难得的好时间。
陈秉柔斗笠下的神色一直是冰冷的,她亲自挎了一个竹篮,里面精心放了摆好的经书和素果。
她走过那些熙然喧闹的青年男女,手里攥着篮子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平儿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穿过小道,远远看见了陈国公府的阵仗。
她低下了头,
袖口上翻出来一节粗织的花,上面微微磨损打了绒。她垂眼用手不自在地遮掩一下。
“大婚之后,他就一直跟着国寺的师父。”
小丫鬟回到了那间厢房,挽禾穿着寻常的衣裙,见她回来连忙上前接过了那个孩子。
小娃娃带着一个粗玉的平安如意项圈,看出来并不名贵,但已经是她从前能用到的最好的料子。
“好,好好。”
挽禾拉着小孩的胖手,眼中不知不觉又起了雾气。
收养这个孩子并非是她的本意。
三年前,他的母亲有孕前来国寺,求她供一盏保佑女子生产平安的海灯。她自知婆家不想请产婆,于是格外忧心忡忡。
挽禾本想劝她多想想办法,总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当儿戏。
可是再转眼,那女人难产去世,男人带着家人上了国寺,怨她供灯抄经时不够虔诚。
平儿和那些人争执了半晌,后来人群散去,可怜这个孩子还未剪了脐带就被扔在角落。
她看着如今小孩白胖的脸,对方伸长了手要她抱,全然不知自己凄苦的命运。
美人擦了泪,又笑着拿头上的步摇哄他。
提起旧事,就难免想起旧人。
孩子的父亲无赖,说什么也要闹个天翻地覆。国寺的僧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香客团团围住那清净的梅林。
“你既说爱重妻子,为何不求神女大人替她抄录经文,送她往生?”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神色兜兜转转变了一圈。
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
带着狐狸面具的公子摇着羽扇,似乎是特意赶来,衣角微微凌乱。
他见那泼皮不作声,又问道:
“既说可怜幼子,为何不求神女大人供奉海灯,保佑他平安顺遂?”
那人涨红了脸,刚想辩驳。
狐狸伸出一只手,做了噤声的手势。
方才还分外嚣张的人对上那双含着笑的眸子,此刻却觉得像被不知名的猛兽盯上。不敢发出只言片语。
“利用亡妻勒索钱财。”
“妄为人夫,亦妄为人父。”
众人不自觉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襁褓中的婴儿面色泛着紫绀,已是哭的上不来气了。而抱着他的父亲却思索着要一笔钱财,重新为他娶一位后母。
带着狐狸面具的人寥寥数语,分明未曾点破此人的阴毒心思,却让观者都明白过味来,不由自主地声讨起那院落前还想争辩的男人。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人群来了又散。
最终归于平静。
“怎么每次见你,你不是被骂就是被打。”
“自己过的也不算好,还能耐着性子把这些东西一个一个的捡回来。”
他明明是嘲笑,却还是帮她抱着孩子,等她慢慢将粥熬好。
“怎么煮了这么一点?”男人不满。
“这么大的人,还要和一个婴孩抢饭吃不成?”
她被他的不讲理逗笑了,可是对方却软了声音:“好菩萨,我不该笑你。”
“我出门在外千辛万苦、刀山火海。可是我心心念念的就是邺都,还有你煮的粥……”
他的眉眼低垂下来,满是委屈。
那一瞬间挽禾有一个即将问出口的问题,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你除了想粥,有没有想别的呢?
挽禾的视线落在那个粗玉的项圈上。她用帕子细细擦去孩子嘴边的涎水,牵着他小小的手去了前殿。
在那些千百盏的海灯中,她找到了那盏大婚前才仓促供上的莲花。
“宝宝乖,他不知为何今年七夕未曾归来。”
“但是我们一起祈求他平安好不好?”
美人裹着纱布温柔地捻了香,在佛前三次叩首。
陈秉柔被国师恭恭敬敬地请出来,她一便头便看到了这个景象。她乐了。
“无知是福。”
国师没有听清,忙询问国公小姐方才说了什么。
“今天真热闹。”
国师笑呵呵地回道:“是呀,求姻缘的多嘛。”
陈秉柔勾了勾唇角,意中人每年七夕都要赶回邺都国寺相聚,于是那个女人就年年供灯。就连今年也不例外。
已经成了太子的嫔妃还改不了这个毛病,费劲千辛万苦也要求得出宫的机会。
殊不知是替那人,
供他死去的心上人呢。
第9章
“小姐回来了,国公等您呢。”
陈秉柔前脚刚刚踏进国公府巍峨高大的院门,一旁候着的婆子就连忙迎了上来。
国公府地处喧闹,高墙外的欢声笑语却丝毫没有借着那探进来的枝条,整座国公府冷寂一片,往来的丫鬟小厮皆不带笑意。
今儿是七夕,却不是什么好日子。
陈秉柔的视线淡淡扫过那婆子拘谨的笑,面上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骁儿呢?”
见她并未排斥,那婆子松了口气。国公大人常年礼佛儒素不理世事,她自己侍奉老爷也眼瞧着他同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并不亲厚。
难得今日特殊,柔姐儿愿意主动去见。
思及此,婆子主动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斗笠,向书房引去——
“骁少爷去后山打马了。”
她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好,陈秉柔的眉眼已经彻底冷硬了下来。少女将手中的篮子随手扔给身后的小厮,甩开身前的女人独自向竹林中的小院走去。
“不用跟着了,你守在门口。”
“陈秉骁回来的时候让他跪在祠堂,问问他是否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走的极快,几乎是转眼就消失在了竹林中。
唯留下婆子小厮面面相觑,两人都苦了脸色。出事那年骁少爷还小,十三年过去了,若不是柔姐儿还记得……谁会真心祭奠呢。
竹林僻静幽深,还未走到院子的跟前便已闻见其中传来的香火味道。
陈秉柔推门的手顿了顿,转而轻轻敲了两下。
“来吧。”颇为干哑的声音。
少女凝眉提了裙摆,跨步而入。
整间屋子被厚重的窗纸挡着,透不见光。里面小小的香案前跪了一个瘦弱的老人,他穿着黑袍却可见嶙峋的脊骨。
陈秉柔跪在了他身后的蒲团上面:“这么惦念,却从未去过国寺。”
国寺有一专门供奉往生之人的庙宇,里面的菩萨香火旺盛,从未断绝。
老人呵呵笑了一声。
他摇了摇头,那个地方、那个恨之入骨的人——他一辈子都不会去见。
“十三年了…”
他似乎是跪了许久滴水未进,如今说起话来嗓子劈了声音。
“你姐姐若是还活着就该是十七的年纪。过了元宵便是十八……就到了该嫁人的时候。”
他说的很慢,语气也颇为空远。
“这些年…我最对不起的,倒是你娘。”
她娘是陈国公的妾室,当年是得正妻相救留在府中。怀她和陈秉骁的时候,那温柔善良的主母更是亲自照顾左右。
今早去国寺,那篮子中的经书便是她娘红着眼睛塞进来的。
大娘姐姐走了十三年,陈国公跪在这里十三年,她娘就一个人操持府中上下十三年。
明明没有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但是没有一个人好过。
陈秉柔勾了勾唇,低下头擦去突然掉落的泪。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名字中带了个柔字,她幼时却是最为顽劣的,常常绊倒在花园里摔了一手的泥。她看着姐姐在旁边,就不停地哭,于是那个同样小小的孩子就装成大人的模样,耐心地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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