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千清亲自下的命令,奴才们都很上心,照料得尤为好。
好得都有些……
千清拧着眉看了一会儿面前体态“丰腴”的鹰,嘶了一声,问:“这谁养的?我让你们驯服,不是训肥。”
“……”
众人没吭声,心说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这鹰也是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不管喂多少,都在那儿叫唤,他们那也是实在没办法,只能用吃的堵住它的嘴。
原想给小王后一个惊喜,没成想是这副样子。
加之昨日真正确认了小王后的心意,提前结束了持久战,他有心想要让她高兴。
千清有些没好气地说:“滚边儿去,在这碍眼得慌。”
众人只好行礼退下,途中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王后的方向。
千清这气是更消不下去了。
白泽鹿觉得好笑,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没关系,夫君,泽鹿已经很开心了。”
“本来能更高兴。”
千清叹了口气,“早知道这群狗奴才这么不靠谱,我还不如自己来。”
“夫君也会驯鹰?”
白泽鹿表示出一点好奇。
“不——”千清顿了顿,注意到小王后看过来的眼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正当场摇起了尾巴,“也还行。”
白泽鹿一笑:“泽鹿想看夫君驯鹰。”
“……”
刚翘起来的尾巴蔫了下去。
“现在啊?”千清干巴巴地问。
白泽鹿似是不解:“不行吗?”
“……行是行。”
千清硬着头皮去看那只肥鹰,而后视线迅速扫过一圈,看见了放在小碟里用来喂鹰的肉块。
思路顿时活络了起来,他心底稍松口气,伸出空着的手去端那小碟。
然而还不等他碰到那碟,他就感觉到了牵着的那只手有些僵硬。
他一顿,回过眸。
小泽鹿在抖。
而后,她脸上的血色也在褪去。
而上一次,她有这样的反应,还是因为看见了他捉来的雪兔。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那盘盛了肉的小碟上。
一个猜测顿时涌上心头,千清随手掀了块布帛盖住那碟,牵着她往外走。
“没事,夫君。”
白泽鹿下意识地开口,嗓音却还在发颤。
“小泽鹿,乖,别逞强。”
待出去后,千清问了一句,“那是兔肉?”
白泽鹿轻轻点头。
“应该是还没处理完的,用来喂鹰了。”
千清说。
白泽鹿:“嗯。”
而后,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千清不会问她。
白泽鹿低着头,眼睫垂下,看着两人紧紧握住的手。
不知怎么,忽然开了口,“其实泽鹿也……喜欢雪兔。”
千清侧过头,看向她,舔了一下唇,说:“小泽鹿,如果你害怕,就别勉强自己回忆,你有这个和我说的心就已经够让我高兴了。”
白泽鹿抬起眼,撞进他温柔的视线里,从里面看见了一切浩荡的景象,皎月的光,山脉的绵延,湖心的波澜不惊。
将她从暗涌里轻轻托起。
此后,她的世界也是风光霁月。
“没关系。”
白泽鹿轻声说:“我想告诉你。”
第35章 答错了,泽鹿
我想告诉你。
我想要你知道我。
从旭日东升朝鹿降落在这世上开始, 父兄牵着我走过人群与热闹的街,到太后懿旨令下我成了泽鹿,十年公主千岁, 我再不是我。
泽鹿心悦你。
即便剔除这个刻入泽鹿骨子里的虚影, 也依旧心悦你。
你抓住了我的影子。
此后,你见到的都是我。
白泽鹿唇边的笑很浅, 却比往日真, “如今回想起来,也已经时过境迁,不碍事的,夫君。”
千清还是皱了一下眉,“小泽鹿……”
“你在这里, 我就不会怕。”
闻言, 千清眉间微松,而后他意识到, 小王后变了自称。
她在他面前一直用的“泽鹿”, 但现在是“我”。
是意味着……她揭开了那层身份?
她的伪装分崩离析了。
是她自己授意的。
千清瞳孔轻轻一缩。
“夫君可还记得,我曾提及过母后,”白泽鹿笑了笑, 说, “她奉行利益至上,倘若一件事没有意义, 别不会允许我去做,无论这件事是不是无关紧要。”
千清的眉心又拢起一点,“我能理解她的做法,位高权重的人,很容易有这种想法——讨不到好处的事做了也是浪费老子精力, 那凭什么要做。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会这么想,很正常。”
“但是我非常看不惯这种人,好像生命里除了利益,其他的人和事都是不存在的一样,这样草芥人命和意义,根本不配坐高位,不能庇护自己的子民,凭什么还要子民拥护你。”
白泽鹿低头一笑,而后伸出手,抚平他眉心的沟壑,“夫君说的自然对,可展西的王权,与北元不同,他们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对王室是这样,对臣民是这样,对百姓更是这样。”
“我身在其中,是无权做选择的。”白泽鹿说,“所以我也不能有自己的情绪,母后告诉我,喜欢是平民才会有的情绪,我是公主,便不能喜欢,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千清唇角抿直,语气克制不住地带了火气,“你母后什么毛病?她自己奉行的准则,管好她自己就行了,别人喜不喜欢,关她屁事,手伸这么长,怎么,就她有手是吗?”
白泽鹿低低笑了一声,“在展西,母后握的权力比皇兄更甚,她要做什么,自是无人敢管。”
“怪不得,屁股坐得这么高,自己是人是鬼恐怕自己都分不清了。”
“她不需要分清自己,她只需要分清别人就能长盛不衰。”白泽鹿说,“展西没人敢忤逆她,所以,令行禁止,她已经习惯了,倘若有人忤逆她,便是死路一条。”
“我不敢忤逆她,可我还是……”
说到此处,她忽然呛咳一声,有些艰难地继续,“还是被发现了。”
这一句与上一句明显断层,中间被省略许多。
甚至连事件与进程也是断层的,直接跳转了过来,生硬而明显。
中间没有提及的。
譬如没人敢忤逆太后,是谁把兔子送到了她的面前。
譬如她明知道忤逆太后没有好下场,为何还是私藏兔子。
譬如……她是怎么被发现的,被发现时……随之而来的是什么?
那个专·制·独·裁的太后,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对他的小泽鹿做了什么?
“整个展西王宫,母后唯独不会杀我,”白泽鹿轻轻勾了一下唇,“因为我还有用。”
“可她也不能容忍有人敢忤逆她,”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是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事,“而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
千清忽然不想她说下去了。
他不想知道,展西的太后是通过什么手段让一个人从喜欢兔子到一见到便浑身僵硬,脸色苍白。
喜欢是一种本能的情绪,每个人不受控制地被什么所吸引,一见到心情便会好起来。
要不断地重复烙印,把比喜欢更加强烈的情绪加注在人身上,以盖过喜欢的本能,在往后每一次再见到喜欢的东西,产生的情绪不再是喜欢。
而是另一种更为深刻的——恐惧。
“母后说我得剔除这种属于平民的劣根性。”
白泽鹿呛咳得更为厉害,几乎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个句子。
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了。
千清将人带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带着安抚意味。
“没事了,我在这儿,”他哑着声音,“别怕,泽鹿。”
“她要我……”她低下头,埋进他的怀里,声音渐渐变轻,“剔除……欲·望。”
-
永和五年。
展西例行秋猎,所有皇子都得去,以及部分由太后——原本该是皇帝,钦点的权贵之子,一道同去。
白泽鹿却不能去。
太后不让她去。
知情者只以为是她并非正统公主的原因。
但白泽鹿知道不是。
她自幼跟随父亲学习骑射,所以太后不肯让她有机会碰骑射。
她得像个公主。
她得成为公主。
她不能接触以往的任何东西。
太后要抹掉她的过去。
白泽鹿已经习惯。
那日因为秋猎,宫里人少了许多,就连奴才也是。
白泽鹿便在殿内习字,她妄图临摹太后的字。
她花了近半年才窥探到一次太后的字。
没有被发现。
那时她就知道,太后也是人,也并非无所不能的。
“朝鹿。”
白泽鹿握笔的手顿了顿,疑心是自己的幻觉,便凝神静听。
“朝鹿。”
又是一声。
白泽鹿搁下笔,提着裙摆往外奔去。
殿外空荡,一个奴才都没有,唯独门口立着个人。
他一身骑装,显然还未来得及换下装束便赶了过来。
“兄长!”
白泽鹿眼一亮,唇边是掩不住的笑意,刚要扑进兄长怀里,便被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