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听见怀里人毫无波澜地说:“辞藻倒是不错,只是泽鹿看下来,似乎没有瞧见太多的有用信息。”
瞧瞧,他的小王后多委婉,多会说话。
一坨狗屎都能说得尚可。
他就没那么委婉了。
“不是没有太多有用信息,”千清纠正,“是毫无信息。”
白泽鹿莞尔笑了笑,将奏折放入一边。
她侧过身,面向千清,“夫君,泽鹿能问你宫殿失火一事吗?”
“我们小泽鹿也好奇了?”千清将她抱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坐得舒服点,“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他想了想,道:“记不记得之前有次看落日,我和你说,北元是我自己打下来的。”
“嗯,泽鹿知道。”她应。
“当时我一路打回王宫,推翻原来的政权,断了很多人的路,有的是人恨我,我也只是猜测,他们应该是联合起来了,准备复仇。”
千清的语气很平淡,“这次失火,可能是在试探我对北元的掌控力。”
“夫君,”白泽鹿说,“您想连根拔起他们吗?”
千清眉毛扬起,裹着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小泽鹿有法子?”
“夫君若是想一网打尽,便不要管这次失火。”
他们在试探你,所以便让他们认为,你没有警惕心,你也不知道宫内有人胆大包天敢与外人勾连。
您要做一个昏君。
这样,他们才会被引出来。
千清几乎是一瞬就听明白了。
他想了想,说:“可以倒是可以,不过真这么放任,他们也未必相信,如果我是他们,保险起见,还是得抓住对方的软肋……”
说到最后,他的话音忽然断了。
他抬起眼来看她,脸色渐渐有些难看。
“不行。”他说。
“夫君……”
白泽鹿唇动了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千清便打断了她:“不行,小泽鹿。”
殿内忽地沉默下来,气氛莫名变得压抑难捱。
死一般寂静。
片刻后,千清低着声音,似是泄了气,“小泽鹿,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明明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矛盾,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
明明是她要他别再抛下她,可是展西使者来了以后,她便变卦了,总要他做出这种决定,这种将她放到不重要的位置上的决定。
他忽地僵住。
唇边传来柔软的触感,温柔地带着他沉溺下去。
半晌,千清睁开眼,眸底是一片深谙。
白泽鹿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两人四目相对。
而后,他感觉到身体里某一处颤了一下。
因为他在小泽鹿的眼里,看见了虔诚。
她分明只是靠在他的怀里,可她的眼神,却像是跪在她的神明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是幻觉。
或者是梦。
不管是什么,反正不是现实。
但他还是当了真。
不然怎么解释他那只从来稳健能握重剑杀敌三千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栗。
“夫君,泽鹿也心悦你。”
他听见他的小泽鹿这样说。
第34章 我想告诉你
应该不是在做梦。
——吗?
千清垂着眼。
半晌, 他伸出手,捏了捏怀里人的脸颊。
柔软的。
触感很真实。
“……”
他像是触电般收回了手,轻咳一声, 语气有些不自然, “就,那个什么……确认一下。”
她安静了一会儿。
而后, 她忽然低下头, 抬起他的手掌,很轻地吻了一下,仿佛是在亲吻非常珍贵的东西。
“这样,夫君觉得真实了吗?”
她抬起眼,问他。
潋滟乌眸里藏着无数细碎的光, 虔诚、专注。
她不懂得怎么爱一个人。
她只是在学着, 他对待她的方式,来对待他。
千清唇角似笑非笑地抿着, 他刻意地收敛了嘴角, 可笑意却还是从眼底倾泻而出。
仿佛他这辈子就只为了她的这一个吻似的。
“小泽鹿,”千清牵起她的手,低下头, 吻上她的唇, 含糊道,“得这样才能确认。”
-
这天晚上, 千清很精神。
叫了三次水后,在奴才们指指点点的目光里,他终于没再折腾小王后。
脑袋里仿佛有根神经兴奋得要命,千清怎么都睡不着。
他的视线胶在枕边人身上,怎么都看不够。
看着看着, 视线一滑,落到了她肩上的痕迹上。
莫名口干舌燥起来。
“……”
千清轻手轻脚地掀开薄被,从榻上下来,回身又给小王后压好被子。
他随手披了件外衣,便往外走去。
寝宫守夜的奴才是最多的,不过夜里要做的事很少,他们活儿轻松,便学会了一个站着也能眯觉的技能。
现在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再过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因而眯觉的奴才们也多了起来,都松懈下来,半闭着眼,身体一晃一晃的。
千清也没管他们,径自走出来,吹着夜风,望着天上高高挂着的月亮。
直到把沸腾的血液吹凉。
他这才转过身,正欲回去。
才走两步,便停了下来。
吹了这么久,浑身的凉意。
还往小王后的被窝钻,那不是讨嫌么?
他又倒了回来,坐在外面还没收进去的凉椅上,半仰着头,望着天边的景色。
这一望,就望到了天亮。
云起是天将亮不亮时起的,她跟着早起的那一批奴才,替换了守夜的那批。
她低头看了一下仪容,没什么问题后才穿进殿门,正要往里面走,就被坐在边上的人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居然是陛下!
她连忙和其他人一道行礼,而后才往里走。
一行人走进去后,云起听到有人在小声嘀咕:“我没看错吧刚才……”
有人用气音说:“我可能眼睛出问题了,我刚刚好像看见陛下在笑……”
“那我应该也有点儿问题。”
“晚上一块去问问宋太医?”
“可以。”
云起:“……”
她也是不太知道,这些人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没习惯陛下脑子不太好使这件事。
众人一路走到内室前,停了下来。
白泽鹿不喜欢太多人服侍她,一直是云起一个人进去。
不过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云起进去了不到半柱香就出来了。
众人有些纳闷地看着她,目光不解。
云起捏紧了拳头:“陛下禽·兽!”
“……”
众人沉默。
他们也是不太明白,都这么久了,为什么她还没习惯这一事实。
-
午后,夏日的末尾,阳光已经不那么晒人,奴才们便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准备华盖。
御膳房的厨子们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做冰盘。
云起立在王后身旁,轻轻扇着风,心里琢磨着今天还要不要去取冰。
在这不约而同的犹豫里,殿内难得安静,没人动作,也没人出声。
但这安静没能持续多久。
外面有奴才开始通报陛下来了的消息。
听到这声通报,联想起今早的事,云起扇风的动作就慢了半拍。
而后,白泽鹿听见面前的人说:“王后一向心善,脾气又好,从来不曾责罚过奴才,云起想斗胆一句——”
闻言,白泽鹿刚看向殿门的视线被拉了回来,她侧眸,轻声询问:“云起说便是,怎么犹豫起来?”
寻常人听到这样的话,第一反应大多是“你想说什么”,重点在于她的内容。
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白泽鹿似乎没有寻常人的好奇心理,并不在意别人想说什么。
云起总觉得王后这个问问得有些奇怪,但她本能地被带着走偏了,说:“云起觉得陛下欺负您,但是云起怕说出来……”
“不是。”
白泽鹿柔声打断了她。
云起一愣。
“没有人欺负我,不必担心,云起。”
云起张了张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面还混杂着能够听见的脚步声。
——陛下要进来了。
云起只好闭了嘴。
帘子被撩起来,千清越过屏风,视线自发地锁定在小王后身上。
他眉眼带笑,像是只能看见她。
“小泽鹿,来,夫君带你去看鹰。”
云起忽然在想,也或许王后说得没错。
陛下没有欺负她。
也没有人欺负得了她。
“嗯。”
白泽鹿弯了弯眼,起了身。
千清在秋猎以前便问小王后想要什么,那时她说想要的是鹰,他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想要这个,也没有问她想要活物还是死物。
他什么都没有问,但似乎又什么都明白。
所以在猎场上带回来一只完好无损的鹰。
只是鹰终究是野物,带了攻击性,为防万一,那会儿没让她多看,便让奴才们带下去了。
如今驯服了,千清才带她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