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元推行一夫一妻后,不仅仅是许多宫殿失去了存在感,很多宫人也被遣散。
奢侈浪费的迹象倒是断绝,但这也就导致,一旦出了什么事,就会有周转不急的时候。
不过白泽鹿并不怎么需要奴才伺候,也就不会因为自己殿内的人被调走而有情绪。
只是……
是巧合么。
江辞才同她说,李知云有问题,一个送到王面前的女人若是出了问题,那所有牵扯到李知云的宫人,全都脱不了干系,这也就意味着,宫里有人与外面的人勾连。
与外人勾结,即便是北元这样不重规矩的国家,也是死罪。
真的是意外走水,还是……有人冒死也要燃起大火。
白泽鹿望着镜台,云起动作娴熟,很快便梳妆完,又取了衣裳来为她更衣。
而后,她起身走到外室,扫了一眼候在殿内的奴才。
行文不在。
她蹙了下眉,往外走去。
云起连忙跟上,然而还没走两步,就听见王后说:“不必跟着。”
白泽鹿没走远。
为了伺候主子方便,奴才们所住的地方离宫殿也很近。
但行文住的地方又有些特别,因为那里,住着的都是展西的人,是她嫁过来时,展西所派的人。
全是顾让的人。
此刻,房内空荡无人。
白泽鹿立在原地,既没有往里走,也没有转身离开。
片刻后,她望着干净的地面,轻声说道:“这火可是你放的?”
这时,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是布料相互剐蹭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道极为冷淡的声音。
“不是。”
白泽鹿回身,那人正站在她面前,明媚的阳光从外面投进来,而他背着光,就像是一片阴影,透着凉意。
他的唇偏薄,眉眼是锋利的,像一块冰边缘的棱角,轮廓分明。
此刻,他垂着眼,长睫敛去了眸底一半的情绪。
即使如此,也能感觉到他的那股子冷。
不加掩饰的。
“你不想复仇了。”
顾让看着她,语气平缓,像是在陈述。
“泽鹿何时说过?”
白泽鹿声音很淡,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而后穿过他,看向外面的光。
天气很好。
顾让的目光冷了几分,说:“南水驻兵。”
既没有前情提要,也没有别的解释。
但白泽鹿听懂了。
她轻声说:“泽鹿只是个女人,在这里碰不得朝政,更不知道北元的皇帝做了什么决策,又如何能告知于您?”
顾让看着她,仿佛是在看死物。
而后,他缓慢地吐出了两个字,“朝野。”
白泽鹿稍稍往前倾了倾,“泽鹿早就说过,泽鹿不喜欢被威胁,您若执意要拿他来威胁泽鹿……”
她弯了弯眼,贴上他的耳侧,低声说:“您可以试试看。”
“白泽鹿。”
顾让的声音很冷。
他伸出手,扣住了她的脖颈。
“您最好杀了泽鹿。”
她莞尔道。
这话一落,他的掌心便骤然收紧。
手下的纤细脆弱而敏感,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只要稍一用力,就会捏碎。
顾让手掌的青筋暴起,然而手里的力道却在外泄。
他看着她的唇色渐渐发白,却依然没有要求饶的意思。
她甚至没有在看他,而是望着屋外的光。
白泽鹿感觉到空气的稀薄,感觉到脖颈处的压抑。
然而这种切肤的痛苦,却好像和她本人割裂开了一般。
就仿佛是……习惯了。
她看着屋外,层层叠叠的叶片之下,不规则的光和影子挨在一起,能看见远处的低空,是极漂亮的浅蓝。
痛苦加剧的同时,她心里莫名起了个念头——千清会喜欢这样的天气的。
第32章 我认定一个人,不是因为……
“白泽鹿, ”顾让忽地收手,语气凉薄,“你以为我不敢?”
脖颈间的力道骤然撤去, 她不受控制地往后坠, 跌在冰冷的石板上。
“泽鹿并无此意。”
她的嗓音有些哑,但调子却还是平和, 甚至堪称温柔。
“只是, 泽鹿想起方才顾丞相说,泽鹿不想复仇了。”
白泽鹿慢慢直起身,看向他,“泽鹿现下思索过后发觉,或许顾丞相说得对, 毕竟泽鹿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公主, 畜·牲也该养出感情来了,何况是泽鹿。”
说到此处, 她停了停, 柔声细语道,“不过,泽鹿能退, 顾相能吗?”
“你在威胁我。”
顾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底有了一层微薄的怒意。
闻言,白泽鹿一笑, 语气更轻,“泽鹿怎么敢。”
“记住自己的身份。”顾让微眯着眼,“白泽鹿,我能让你从泥泞里爬起来,也能让你重回深渊。”
“那泽鹿便恭候顾相。”
白泽鹿说。
这句话以后, 顾让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和她说话,转而对外面说道:“带进来。”
而后,有两个侍卫走进来,手里拖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那人垂着头,满身血污,看上去奄奄一息。
白泽鹿瞳孔轻轻收缩了一下。
“擅自为你送信,还多次瞒报漏报消息。”顾让冷声道:“白泽鹿,你真是好手段。”
闻言,白泽鹿垂下眼睫,看了那人一眼,而后收回视线,轻声说:“不知顾相这是何意,用她来吓唬泽鹿?”
似是觉得好笑,她低下头,眉眼弯了一下,“若当真如此,那便劳烦顾相杀了吧,泽鹿也用倦了。”
话音一落,便响起了一道突兀的声响。
接踵而至的一声压抑的闷哼。
“白泽鹿,不要妄图挑战我的底线。”
顾让猛地抽出长剑,血液飞溅,而后,是大量液体不断落地的声音。
“我可以杀了她,”顾让将刀送回侍卫的刀鞘里,“也可以杀了北元皇帝。”
“你试试。”
白泽鹿眉眼的笑意瞬收,而后,这张温婉的脸上,染上了从未有过的狠戾。
“顾让,”白泽鹿走近了些,看着他,声音极低,“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我也不介意让你觉得,我是受着你的庇护才活到现在。”
“但如果你动了他,”她抬起眼,轻轻抚摸着他的脖颈,“展西就没有顾家了。”
而后,似是觉得手下所触是什么脏污,她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一点一点擦拭着。
“白泽鹿。”顾让一字一顿。
白泽鹿没应,不再看他,转过身往外走,走到一半时,步伐一顿。
“顾让,把我从泥泞里拉出来的人,不是你。”
她说。
-
宫殿内。
云起抱着要洗的衣裳出去,刚交给别人,转头进来,就看见千清站在案几前,似是因为无所事事,随手翻着什么。
云起一个箭步冲过来,从千清手里夺回来,“陛下,这是王后的东西,请您不要随便乱碰。”
“……”
千清是一直知道这些狗奴才偏心小王后的,但他依旧没有想到,会偏心到这地步。
“我就看看。”
千清说。
云起仿佛没听到一般,低着头仔细地给王后重新归位。
整理完后,见他还没走,云起克制着语气说:“陛下,想必您也不喜欢别人乱动您的东西。”
千清:“我喜欢,我最喜欢小泽鹿乱动我的东西。”
就是可惜,小泽鹿不会这样。
云起:“……”
忍了忍,云起说:“陛下,虽然您娶了王后,但是您也不是高枕无忧了。”
千清:“?”
“就是,君上最好还是,”云起顿了顿,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不要惹王后不高兴。”
“……”
“不然,陛下您可能就失宠了。”云起委婉提醒。
“……”
千清挥开她,语气疲惫,“滚吧,往远了滚,马上。”
云起规规矩矩地行礼,退到一半的时候,又停住,犹豫了一下,说:“陛下,王后的东西都很贵。”
“……听见了,”千清指了指殿门,“往那边滚,别让我看见你。”
云起滚了。
殿内安静下来。
千清伸出手去摸方才被收好的画纸,才一碰到边缘,他便注意到一些似有若无的视线在盯着他看。
他顿了顿,手贴着边缘,掀开了一个角。
而后,无数无声谴责的目光看向他。
“……”
他只好松开手,把提起来的纸又放了回去。
行。
不看就不看。
千清直起身,走到殿外去,正看见一个奴才在搬长椅,便说:“哎,等等,放着,我躺会儿。”
那奴才顿住,转头看向他,面露为难,“陛下,这是王后的。”
“……”
自己宫里的狗奴才们接二连三如此真情实感地偏心,千清有些憋屈:“那怎么了,我不能坐了?”
“也不是,”奴才犹豫着,好一会儿,才一咬牙,把椅子放了下来,“陛下坐。”
看着不像是放下椅子。
看着像是放下了自己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