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眉心拢起了一点。
他总感觉在他那句话以后,有人在看他,只是等他找去时,却又并无异常,就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这里歌舞升平,而白泽鹿那里却是冷清许多。
“世子所说可有凭证?”
白泽鹿轻轻蹙眉,又道:“你可知,若当真如你猜测那般,会牵扯到宫内多少人?”
“老子说了,你又不信,那能怎么办。”江辞说,“现在不把那些内鬼揪出来,等到以后就晚了,算了,老子和他说去。”
他作势要起身。
“那就让云起为你带路。”白泽鹿说。
“……”
江辞又坐了下来,“老子又没说现在去。”
白泽鹿问:“你方才说,她偷了你写给沈将军的信,但她如何得知你定会在信中涉及军事?”
“更何况……”白泽鹿看了他一眼,“众人皆以为你与沈将军不和,她说不定会觉得你写这封信是为着——”
“为了骂他?”江辞冷笑一声,“老子有那么闲?而且不和怎么了?不和就不能谈论战事?”
“老子也没那么计较吧?”
听到这里的奴才们:“……”
不是,这个问题,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泽鹿并无此意。”
王后的语气依旧温和,甚至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世子自是心胸开阔。”
江辞:“……挖苦老子?”
“算了,”江辞泄了气,“爱信不信,反正老子是提醒了。”
“世子。”白泽鹿忽然喊住他。
他往外走的身形一顿,转过身来,“又干嘛?”
白泽鹿的语气难得认真了点儿,“多谢世子相告,泽鹿会去查的。”
江辞走后,殿内再度静了下来。
半晌,她屏退了其余奴才,只留下行文一个。
“方才都听见了,”白泽鹿轻声道,“你去查查李知云,查深一点,有可能顶着这名字的人已经换了芯了。”
“是。”行文应声。
而后,白泽鹿似是想到什么,忽地问道:“你上次去送信,沈斐越可有说什么?”
“未曾,只询问行文进猎场的目的。”
“是在何处问的?”
行文一顿,说:“沈将军已经发觉是侍卫放行文进的,让那侍卫来寻的行文。”
“那便是在猎场入口了,”白泽鹿很轻地蹙了下眉,“是什么时候?”
闻言,行文心里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她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应是主子们进入猎场的后一个时辰。”
白泽鹿没再开口。
沈斐越肯定已经察觉到了。
现下的线索杂乱无章,有许多消息真假未定,此刻下结论是不明智的。
但她有一种毫无缘由的直觉。
或许,千清早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要质问她的意思。
第31章 您可以试试看
为什么不问。
就不怕, 她真的另有所图么。
白泽鹿安静地望着殿内的某处摆饰,好一会儿后,她才视线聚焦, 看清了那处摆饰。
说来到巧, 那摆饰正是不久前千清新添置的,价值说不上连城, 但也不便宜。
千清不是个注重生活细节的人, 他活得糙,是从沙场里走过来的人,除了在吃上面稍微讲究些,对于这些所谓的“身外之物”几乎没有概念。
或许在做皇子时,有过印象, 但直至今日, 浮在表面的那一层被时间的刻刀刮下去,留下了更为深刻的东西, 他已经不再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浮华。
他要的是举国盛世, 要这天下再无战争。
至于为什么他会亲自添置这件摆设……那瓷器的名字带了个鹿字。
鹿啊。
从来都是作为猎物存在的。
它是没什么攻击性的。
她轻轻收回视线,从殿内离开,沿着石砖砌成的路, 往前走去。
这条道前后会穿过两个宫门, 中间的路直而长。
走在中间时,既看不清前路, 也没有后路可走。
她慢慢地停下来,抬了抬眼,望着宫墙之外的天,是一片沉寂的深谙,零星的星光闪烁, 除却这无际苍穹,再看不见这宫墙外的任何。
也不知道,宫墙之外的花,生得如何。
白泽鹿没看多久,仿佛只是走得久了,忽然累了,便停下来歇一歇。
她继续往前走,没再停顿。
这条极长的道上,唯独她步伐均匀平稳,身形挺直,却又莫名透着股无声的孤寂感——她的身旁没有人,奴才们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了她的身后。
白泽鹿回到寝宫时,千清已经结束晚宴了。
他正坐在外殿,像往常一样等着她。
大约是等得久了,他有些无所事事地望着墙上挂着的画——她在御花园里画的他。
上面除却她题的清字,还有他的评语。
这幅画其实并没有投入情感进去,如果深思一下,就会发现,这个作画人可以花费这么长的时间来画一个人,题字的时候,却只题了一个名字。
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是经不起推敲的。
白泽鹿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夫君。”
她轻声喊。
闻言,千清下意识地转过身,“小泽鹿。”
他走过来,牵起她,“现在才回来,饿了没?”
白泽鹿其实不饿,但不知道为何,在此时,她不想说实话。
他在关心她。
她想延续这个过程。
于是她说:“泽鹿还未曾用膳。”
“那先让人传膳。”千清说。
话落,他忽然拧起眉,“那混球居然浪费你这么多时间?”
不等白泽鹿回答,他已然先入为主地审判了江辞,在心中记上一笔,而后没好气地抱怨:“什么毛病。”
“……”
白泽鹿忽然有些想笑,于是弯起唇角,说:“夫君所言极是。”
千清也觉得自己说的很对,他一边牵着她往桌前走,一边说,“还不如在家关禁闭,没事求见什么王后,是他能见的吗?我看他八成是挨揍埃少了欠得慌。”
“哎,等等,”他忽然顿了顿,停下来问她:“他今天来找你说什么了?”
她也跟着停了下来,侧过身面向他。
这句问话过后,空气短暂地静了静。
而后,千清像是意识到什么,在她开口说话前抢先道:“不会是因为我关他禁闭,他觉得没面子,跑到小泽鹿这里来找场子吧?我回头再去收拾他,这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
他的语速有些快,甚至语调里都有些紧张的情绪。
像是欲盖弥彰。
白泽鹿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他不想让她觉得,他在质问她的事。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千清什么都不问她。
她也在这一刻,非常笃定,千清大约早已察觉到了,不管是什么时候她露出的破绽,但他一定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但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不问她。
不问她任何她自己的事。
因为他只会等她告诉他,如果她不说,那他也就不会去问。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泽鹿也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舍不下这个人,舍不下对他的贪恋。
——她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试图从她这里获取什么。
唯独他,一直在给予。
“没关系,”白泽鹿握紧他的手,眉眼弯起一点弧度,而眼底的温柔也在这一刻轻而易举地蔓延,“泽鹿说过,只要夫君问泽鹿,泽鹿便会告诉你。”
“泽鹿不会向你隐瞒。”
泽鹿会告诉你的。
只要你问,泽鹿便不会骗你。
只有你。
泽鹿只想向你坦诚。
千清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嘴角克制地抿了一下,却还是没能掩饰住那微妙的挡也挡不住的笑意。
“好。”
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虽然他一开始,真的没有想要问她什么,他只是想着,他的小泽鹿不能被欺负。
那话一出口,他便反应过来,是有歧义的,她大约会误会,认为他在质问她。
所以他很快就补上了后面的话。
纵使如此,他也还是感觉到了后悔的情绪。
这种情绪在沉默里发了酵,与此同时,他也恍然意识到,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贪心的。
他也还是会期待,虽然他知道很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地想要知道,在面对他“越界”的行为时,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在那短暂的安静里,他既惶恐,又忍不住去希冀。
而后,他的小泽鹿,将他从彷徨里拉了起来。
至此,他也终于知道。
这个偶尔才会让他窥见到一点幻光的神秘领域,向他打开了一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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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白泽鹿醒来的时候,察觉到殿内的奴才比往日少了些。
云起进来为她梳妆,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昨日有处宫殿不知为何失了火,只是太偏僻,火势也不大,很晚才被发现,现下调了些人过去清理。”
“原因可查出来了?”白泽鹿问。
云起摇摇头:“还没,云起今日瞧着那边人手不够,见您还没醒,才让他们调人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