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见有人高声喊:“都住手!四爷来了!”
聒噪的厅内霎时静下,小厮们自觉向两旁避让,周升呵斥完,也往边上退开,赵庭梧从他身后大步走来,直到阿照跟前,冷声问:“意儿在哪里,快说。”
阿照没见过他,但见周遭人的反应,知道这是个能办事的,便将旺良村的情况大致讲给他听。
“只有我跑出来了,她们还留在村里,这会儿不知死活!”
赵庭梧回到瓜洲城四五日,耐心等意儿,没曾想竟等来这种消息,他听完阿照所言,脸色变得极沉,当下吩咐管家:“拿我的护牌,立刻通知衙门,就说我的话,让知县带巡检司的人到旺良村,不许耽误。”
“是。”
他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跟随阿照,出了府,骑上马,朝旺良村狂奔而去。
天微微亮,大地笼罩在模糊的幽蓝里,柴房门打开,欧阳氏和蔼的面孔出现在意儿面前。
“其实我这辈子最敬重的就是读书人,看得出来,你们二位和田先生一样,都是有学问的女子,若非不得已,老身也断不会这般无礼。”
意儿嗤笑,置若罔闻,宋敏问:“你是靠着帮村里的男人买媳妇坐上乡约之位的?”
张贵得意道:“不错,村里半数以上的光棍都是靠我娘联系人牙子,买来的婆娘。”
“章巨涛和瓜洲城现任知县都收了你们的贿赂,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吧?”
欧阳氏摇头,语重心长的样子:“早些年,旺良村的汉子娶不到媳妇,曾组织暴动,几乎要造反,是我出面与知县老爷商议,定下这两全的法子,由我来解决女人的问题,他只要装聋作哑,便可天下太平。”
意儿厌恶至极:“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欧阳氏似有委屈,叹道:“我的苦心终究没人明白,也罢,多说无益,你们有缘来到此地,也算旺良村的福气,等我找个好的买家,让你们有个好归宿,到时拿到钱,还能把村里的学堂建大些,这也是二位的功德了。”
田桑啐一口,意儿则面无表情:“我劝你趁早收手,敢动我,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敢威胁我们呢?”张贵掏出鞭子:“别以为认识几个字就能狗眼看人低,在旺良村,我娘就是王法,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他最恨被女人轻视,当下朝意儿狠狠挥鞭,连同宋敏和田桑也狠抽一遍,直到欧阳氏喊停:“够了,别耽误正事,药呢?”
张贵喘着气,收起马鞭,从怀里掏出一包蒙汗药,下在水里。
欧阳氏斜眼瞥着:“把田先生一并送走,她留在这儿终究是祸患。”
“诶。”张贵叫上身旁两个村民:“给她们灌下去!”
意儿三人手脚受缚,虽拼命挣扎,终究无用,挨了几个耳光,头晕目眩,两颊被掐住,灌下半碗迷药,等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们便神志不清,沉沉昏了过去。
张贵等人把她们扛出柴屋,放到板车上,用秸秆遮挡,骡子拉着,往隔壁村送。
第15章
“驾!驾!”
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踏碎村庄清晨的宁静,山间尘土飞扬,犹如一群猛兽奔腾而来。
坡上人家炊烟袅袅,早起的小娘子们正在做饭。
灶台前,筠姑握着火钳子,不由的发起呆来。一夜未眠,张贵带人走了,欧阳氏还在堂屋与保长和里长等人说话,筠姑三岁大的儿子还没醒。
干柴在火里烧得“啪嗒”作响,恍惚间她想起自己十五岁被卖到这里,起初每天都哭,后来就不敢了,张贵倒没动手打她,只是给她讲自己的过往,他与原配妻子早年成亲,但一直没有孩子,他想纳妾,但原配霸道,父亲又是里长,不好得罪。后来妻子偷男人,跟奸夫跑了,他这才正大光明的另娶小娘子。张贵说,其实他的原配根本没跑,还在村里,还在家里,所谓的奸夫也并不存在,大家被他骗得团团转,骂□□骂了好些年呢。
筠姑吓得夜夜失眠,之后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其他被卖来的女子亦是如此,时间长了总会屈服,起初觉得扭曲的,习惯以后便觉得正常。这个村子每家每户彼此熟悉,女人逃得出家门也逃不出二里地,乡亲们自会帮忙看管监视。
筠姑想到赵意儿和宋敏,这两个可怜人,嘴皮子再厉害也是无用,最终不过落得田桑一样的下场……
正在这时,忽然“砰”的一声,院门被人踹开,她急忙出来一看,只见林阿照带人闯入,乌泱泱十几个男子,来势汹汹,好大的阵仗。
欧阳氏闻声走到院子里:“你们做什么?!”
赵庭梧道:“给我搜。”
“是。”家丁们冲进屋内找人,柴房、厨房、堂屋、内室,各个地方都找过,但不见人影。
阿照眼睛发红,揪住欧阳氏的领子:“她们在哪儿?说!”
欧阳氏姿态镇定:“你们竟敢擅闯民宅,不要命了?”
赵庭梧望住她,目色沉静:“赵意儿若有好歹,我让你们全村陪葬。”
周升回道:“四爷,柴房好像关过人,地上有几只碎碗,还有半包粉末,应该是蒙汗药。”
阿照睁大双眼,霎时怒不可遏:“老妖婆!你给她们下药做什么?!快把人交出来!”
正当此时,田桑养的大黄狗在院门口“汪汪”直叫,阿照见了,像丢破布般丢开欧阳氏:“跟着它!”
黄狗带路,拔腿往后山跑。
张贵牵着骡子,张伏和张强走在板车两旁,时不时的撩开秸秆,色眯眯的打量三个昏迷的女人。
土坡两旁荒草丛生,天色微明,山间白雾浮游。
张强吞咽唾沫,实在忍不住:“贵哥,这两个小娘们长得跟仙女似的,白白这么送走多可惜呀,不如让咱们享受享受。”
张伏连忙附和:“是啊,我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方才看两眼,骨头都酥了,心里跟猫抓似的痒,可不得了。”
张贵回头瞥他们:“怎么,家里媳妇儿弄得不舒坦吗?”
“我家那婆娘长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张强眯起三角眼:“这两个卖出去,只有那些个非富即贵的老爷享用得起,咱们乡下人顶多买个姿色平平的回家,哥,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我今日死在她们身上也值啊。”
张贵哈哈大笑,停下骡子:“要搞搞快点儿,趁药劲儿还没过。”
“诶,我的亲哥哥,大恩大德这辈子记下了!”张强张伏笑得合不拢嘴,赶忙挪开秸秆,把宋敏和意儿脚腕的绳子解了,一边咽口水,一边摸过去:“他娘的,这脸蛋嫩得滑手……”
音落,张强忽然惨叫起来,左腿被黄狗狠狠咬住,顿时皮开肉绽:“啊——”
紧接着阿照从天而降,朝张伏的脑袋直接下脚,刹那间鼻血飞溅,哀嚎连连。
张贵始料未及,眼看着浩浩荡荡一路人马逼近,为首的男子勒紧缰绳,下马来,面如寒霜,径直走向板车。
意儿经过一夜的狼狈,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因为挨打,嘴角与面颊留下淤青,还有鞭痕,此刻仍陷入昏迷,嘴唇发白,若非身体温热,她瞧着真像一具尸体。
想到这里,赵庭梧额角极重的跳了跳,他掏出匕首,将捆住她双手的麻绳割断,接着捞起那纤细的胳膊,拨开袖子一看,手腕磨破了皮,被绳子勒成青紫色。
赵庭梧胸膛起伏,忽然感到浑身上下的血液变得冰凉,手指莫名抽搐,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叫嚣着,几乎要把皮肉撞破。
他目光转向一旁,握着匕首,逼近张伏。
“你干什么?”
张伏转身拔腿想跑,赵庭梧从后将他拽住,左手扣住他的下巴往上抬,彻底暴露颈脖,右手执凶器,锋利的刀尖猛地割出一条细线,红色血液从线里翻涌而出,溅到赵庭梧侧脸,但他似乎浑然不觉。
“杀人啦!”
张贵与张强惊恐万状。
赵庭梧厌恶地推开还在喷血的张伏,从怀里掏出帕子,随手擦几下,然后扔到尸体旁。
此时欧阳氏与衙门的人几乎同时赶到。
村民们抄着锄头把他们团团围住,县衙皂隶和巡检司的弓兵又将村民包围,剑拔弩张。
张贵被赵府家丁按在地上,挣扎大喊:“娘,他们杀人啦!伏子死啦!”
欧阳氏望向血淋淋的尸首,忙朝知县刘炳昆拱手:“大人,你都看见了,这群贼人闯入村子,滥杀无辜……”
刘知县满头大汗,没理她,径直走向赵庭梧,面色僵硬地作了个深揖:“大人,下官来迟,不知村民犯了何事,得罪了您?”
赵庭梧一时不语,默然打量四周凶神恶煞的男丁们,缓缓点头:“想不到我瓜洲城地方富庶,几十里外的乡村却如此荒蛮,当地的乡约难道没有教化百姓,宣讲律法吗?”
欧阳氏心头乱跳,看向刘炳昆,小声问:“他是?”
刘炳昆恨不得立刻与她划清界限,咬牙厉斥:“大理寺卿,朝廷三品大员,尔等还不跪下!”
欧阳氏脸色青白,一时间想不明白怎会招惹这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