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两岁的那年吃坏了东西,还以为她熬不过来了,老身整夜祈求菩萨,盼着能熬住,否则待她父母回来,伤心之下,老身怎生交代啊,幸得大娘是个有福气的,熬过了那一劫。”
李询□□小姑娘的手顿了顿,眼睛一阵虚晃,轻声说:
“是啊,小孩子最是贵了,不能亲自看顾着,便每日都念想着,担心着,怕他冷着饿着,明知晓不会的,又怕他夜里哭了找娘亲,找不到了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仿佛没听明白一般,神色不变,只轻叹着应了一句:“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
按照时间推算来说,谢小七郎是在大观二十二年那个元宵夜怀上的。
被诊出有孕的时候李询整个脑子都像是来了一场大爆炸,好像有一个空茫的小圆点,从她大脑的最深处,剧烈地收缩膨胀鼓裂,然后嘭地一声,炸飞了她的所有理智。
李询突然发现,她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是会生孩子的←_←。
捂脸。
哎呀呀,怀上了怎么破?
应、应该不会生出什么奇怪的肉团子吧……
如果是哪吒怎么办!!!
是的,从得知有孕那刻起,李询就开始了她长达八个月孕妇焦虑症的旅程。
谢泠是开心的。
不,那种情绪不仅仅是开心这么简单。
他一向是平缓平和的人,微微地笑,轻轻地说话,在李询看来简直就像是一个水做的小姑娘。
但那天他显然有些激动。
当然并不是说他那天就突然激动得大喊大叫了,李询永远想象不出来一个大喊大叫着的谢泠,哪怕死了他也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他只是有些恍惚,像是志怪小说里写的被狐狸精迷惑了的书生,而飘忽的眼神在对上李询的时候,却又像是一只饿了三天的猫看见一条挂在房梁上的腌鱼= =。
嗯,猫的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些,亮晶晶的又像是最剔透漂亮的琥珀,他专注地看着他的鱼,感觉像是有人敢碰一下就直接一爪子上去这样。
软软的谢泠突然在那一瞬间变得有攻击力了。
但又不止那么简单。
非常玄妙,非常玄妙,又像是渡过了一个千年劫数,院子里的海棠开始弥漫出了花香,枯死的老菩提树从树干里发出了新芽,甜蜜的泉水从皲裂的土地里汹涌而出,而谢泠却从那高高的九天碧落之巅落入了这污浊的滚滚红尘。
李询看着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的谢泠,感觉也很奇异。
既想给他一个大大拥抱亲吻他的眼睛和鼻尖,又想抬起脚踹他打他把他弄哭。
纠结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只是叹息着对他说:“今年江南送来的梅子全部归我了,好不好?”
谢泠笑了,眼角眉梢里全是飞扬的神采,像是甩起尾巴的猫。
他执起李询的手,指尖对上指尖,低柔的嗓音里满是笑意,他说:“好。”
哟呵,这大约便是所谓的,春满大地。
李询并不是爱折腾的人,嗯,至少她觉得自己不是,然则既然怀孕了,既然焦虑症了,不折腾一下真的是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一直保持高度警惕敏感并粘人状态的谢泠。
于是。
“前些日子我听闻这几日京郊有诗会,很是热闹,我们一同去看看好不好?”李询说着拿了个梅子吃,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却在心下大声说了一句酸得爽!
谢泠颇有些忧心地看着李询在短短时间里意犹未尽地吃完了满满一碗的梅子,轻声道:“夫人莫要吃得太多,仔细酸了牙。”
李询瞥了谢泠一眼:“去年里也不知是谁,一日里吃了一箩筐,”顿了顿,又道:“你莫扯开话题,去诗会去诗会去诗会!”
谢泠唤人取了清水同帕子,轻柔地清理着自家夫人的爪子,对方蛮不讲理也不气,依旧是浅浅地笑着,温声劝:“这几日日头太盛,且夫人这几日身体又不舒畅……”
李询蛮不讲理地表示:“去了诗会我便舒畅了,全身舒畅!”
谢泠放下帕子无奈地看着夫人。
夫人看了眼谢泠,用爪子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眼谢泠。
谢泠以手抚额。
李询胜。
夏初暖阳,清水小溪,李询笑眯眯地坐在纱帐里听着一群不知人间疾苦的风流才子们赋诗作词针砭时弊。
曲水流觞,很是风雅,然后就很不巧地,一个酒杯晃晃悠悠地随着水流自上而下,飘到了她面前。
谢泠同李询两人是低调而来的,白纱帐又遮得严实,外人看了便只道是些士族家眷,并不知道里头是李三公主同谢二公子。
但按规矩,这酒杯飘到了你面前,你便该出来作诗的,曾有内眷出席诗会便是如此,得了酒杯,便大大方方地赋诗一首,这样才女之名传出去之时还叫人多夸一句气度。
酒杯飘到面前了,而外面一群人正兴致颇好地猜着这帐子里是哪家的女郎。
李询伸出手,自溪中取了酒杯,谢泠放下了手上的杂学之书,想要替她拿过那杯子,李询却侧了身躲了过去,她笑眯眯地说:“世人皆知你谢泠才高,我李询却不过是个庸才,有甚么好遮掩的。”
话落,谢泠微微一怔,还不待反应,却只听得李询已高声向帐外道:“诸君才高,李询便不献丑了,这酒喝了便是。”
外面众人也是一呆,怎么也没想到,那帐里的竟是嫁入谢家后便一直处于半神隐状态的李询。
也没想到,这李询在谢家熏陶了三年,还是如此地不通诗词。
于是,众人在默默呆怔完之后,都有一种想替谢二公子脸红的冲动= =。
谢二公子却是在帐中失笑,他自不允李询在孕中饮酒的,李询纵使贪杯,又如何真的会如此不懂事,于是她便笑着把酒杯凑到了谢泠唇边。
唇沾酒液,似是绸布浸露,艳如秋枫,谢二公子一口饮尽,这才浅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夫人的眉心,轻声说了句胡闹。
是胡闹了,谢泠其实是个很爱低调的人,偏生李询一句话就全部暴露了,于是按着他的性子便不会不露面了。
果然,谢泠喝了酒,便掀了纱帐出去了,于是外面便有一堆人凑上来道一声二公子雅兴。
呵,雅兴?真是鱼唇的人类,对吧小兄弟?
李询对着草叶上缓缓爬行的蚂蚁说。
整天粘着她的谢泠真是够了。
第6章 只影系人间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挂在窗台口的小雀鸟叫得正当欢快之时,靠在榻上无所事事翻阅杂书看得起劲的李三公主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胃里一阵翻腾,正好此时有婢女端了熬煮的鱼锅进来,那股子鱼腥味便冲鼻而来,于是一个没忍住,李询扑在榻沿就吐了起来。
此事正式掀开了李询迟来的孕吐生涯这一页气势恢宏的篇章。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挂在窗台口的小雀鸟叫得正当欢快之时,靠在榻上无所事事翻阅杂书看得起劲的李三公主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胃里一阵翻腾,正好此时有婢女端了熬煮的鱼锅进来,那股子鱼腥味便冲鼻而来,于是一个没忍住,李询扑在榻沿就吐了起来。
此事正式掀开了李询迟来的孕吐生涯这一页气势恢宏的篇章。
没错,当李询认为肚子里那个小家伙无比乖巧听话不折腾的时候,她不会想到,肚子里的那个小破孩儿只不过是先天性的迟钝而已!
多么痛的领悟。
李询的呕吐没有任何规律性,但是她并没有胃口不好,恰恰相反,她的胃口相当不错,一个人可以妥妥地吃下谢泠两倍的饭量,只不过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了而已。
这是个恶劣的死循环,肚子饿,吃,反胃,吐,肚子又饿了T T。
于是李询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脾气开始变得更加糟糕了。
有时候仅仅是闻到了一些婢女身上发油的香味,她都能吐得昏天暗地,亏得谢泠这么个娇滴滴养大的居然能忍得下去,还总是一脸忧心地照顾她。
啊,谢泠不爱熏香真是个好习惯,上次谢泠他爹好心来看了一下自家儿媳妇,可还没接近呢,对方就已经捂着鼻子连连倒退了,于是谢老爷被自家儿子客气而坚定地请出了屋子= =。
所以说都年纪那么大了还熏得比个小姑娘还香到底是神马心态哼。
于是对于士族那些十里飘香的男儿,李询开始敬而远之,谢泠为此甚至开始闭门谢客。
他画也不画了,书也不看了,每日里就跟着李询,寻了空就向宫里的妇科圣手们学习先进经验。
李询喝的每一贴药甚至都是经过谢泠的手的,很多时候甚至是他亲自熬煎的。
简直受宠若惊!
李询受不住了。
她在表示了一番感动之后握着谢泠的手认真道:其实您老不需要这样子的,真的,你这样我鸭梨好大好大,不就生个娃娃嘛。
谢泠反握住李询的手,轻声道:这本就是泠同夫人的事,泠只觉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夫人才会每日里这般难受。
李询眼泪汪汪,重重握了握两人交叠的手道:谢泠,你这样让我好难做人,因为我知道如果是你怀孕,我会变成个渣渣的,好吧,下次你怀孕我也一定好好对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