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心疼一个普通后辈一样心疼她,大约在猜出什么之后,便觉得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寥落天涯有些太过悲凉。
于是老太太一再嘱咐珍重再珍重,弄得李询竟觉得微有鼻酸。
然则情意再重,终有一别,李询给老太太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上了踏板。
有海燕停留在甲板处,李询坏心地扬手将它们吓飞,看它们惊慌失措地扑翅,向海港飞去。
船已启航,渐行渐远,雁霜寻了披风出来替还站在甲板上望着港口的李询披上。
“夫人,屋外海风甚大,您还是进屋子吧。”
李询收回了视线,抚平了被风吹乱的鬓发,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走吧,我们进去吧。”
船行百里,天青日朗,海天一色,景色大好。
入了夜,船上挂上了灯,撤下了帆,放缓了船速,渐渐有人走到船头。
有船上的水手唱起了歌,用的是当地的方言,李询理所当然地听不懂,然则小调却颇有情调,和着水浪和海风以及海鸟的鸣叫,听了竟也让人觉得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有一只鸥鸟飞落到了李询的窗口,李询笑嘻嘻地蹲到窗台下看它,这只鸥鸟竟也不怕人,睁着两只黑乎乎的小眼睛眨巴眨巴歪头歪脑地也盯着李询看。
李询对着鸥鸟说:
“鸟兄你好,你从哪儿来?”
“我?我叫李询,来自东土大唐,正要去西天取经,鸟兄你是妖精么?”
“我不是唐僧,唐僧已经被我吃了,鸟兄你不是妖精啊,好巧我也不是呢!”
“鸟兄你要去哪儿?”
“哎呀,不如我们一起结伴取经吧。”
还不等鸟兄答应,李询已经一个猛扑,抓住了鸟兄,拿着它的翅膀,李询对雁霜说:“雁霜快点,我抓住它了,我们炖了鸟兄喝汤吧!”
然后李询对着手里的鸟兄桀桀怪笑:“都说了唐僧都被我吃了,你以为你逃得过去么?太天真了!”
最后,李询自满道:“果然,我和善的外表是具有无害的欺骗性的。”
雁霜从始至终一脸茫然。
= =。
李询看到雁霜的表情突然就觉得好寂寞。
她觉得没人能懂她了。
为什么谢二就能够无比淡定地在她寂寞抽风的时候以一种孤绝高雅的姿态陪着她一起抽风呢。
譬如,在她对着飞进院子的金裳凤蝶说毛毛虫你好丑好丑,想把蝴蝶气死的时候,谢泠能够面不改色地接:唤人来踩死,莫要让毛虫吓到七郎。
所以说,李询是很有理由对谢泠此人如此叹服的。
所以说,李询觉得她在那一瞬间突然有点想念谢泠了T T。
李询有时候看一些杂书,看得欢快之时,会下意识地哼出一些记忆深处的曲子,其实是忘记了的,只是偶尔几句记得深刻的,便反反复复地哼。
菊花残,满地伤,天青色等烟雨,嘿,洗刷刷洗刷刷,串在一起这样子,她也哼得很欢快。
于是突然有一日,谢泠就突然携了一把竹笛,坐于窗前,把那些曲子都吹了出来。
李询那时躺在榻上,脚上半拖着一双木屐,和着乐打着拍,眯着眼睛乐呵。
笛音清越颇为欢快,谢泠垂眸看向榻上的女人,眼里也都是笑意。
然则,吹到了最后,李询却有一点不满,那就是,谢泠没有吹洗刷刷= =。
不过,脑补了一下谢泠蹦蹦跳跳着唱洗刷刷的样子,李询一下子没忍住噗地笑了起来。
谢泠放下了笛子,走到榻边坐下,凑到那个笑得捂肚子的女人面前轻声问:“夫人何事如此开心?”
李询看着他继续笑,就是不回答。
谢泠想了想,放下了笛子。
夏袍宽大,女子滚在榻上一笑,衣襟便已半散,于是只需伸手微微一扯,外袍便落到了榻上。
李询卡看出了谢泠的意图,一边喊着光天化日,一边就伸手解了他衣襟,于是谢泠也笑了。
他亲吻了她的发际,然后含住了那双弯起的唇。
李询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初夏的蝉鸣和日光,还有些许熟悉的笛声,日光很盛,从院中的树隙中落到了屋中。
木质的窗口半卷着席,很有几分清爽的凉意,而案几上则铺着某人还未作完的画,画上是一株牡丹花以及花下一只竖眼的波斯猫。
榻边小案上横着一只竹笛,像是被主人无意地丢弃在那里。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阵缠绵的低吟声。
耳畔的喘息还没有散尽,身体的欢愉仿佛还印在脑海,李询从梦里惊醒过来。
海浪拍打着船身,李询僵硬着躺在床上。
哦呀,传说中的春/梦= =。
许久,李询才默默裹住被子。
她认真地想,果然,什么没人陪着吐槽什么突然想谢泠,都是借口!
归根究底,她不过是缺少那啥生活了而已,咳。
要不,到下一站,就开始物色一下男人?
养个小白脸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对吧。
对!
睡觉,睡觉。
于是,李询睁着眼睛失眠到了天亮。
第二日,依旧是天青日朗,海风碧浪,极好的天气。
李询乘着雁霜不经意,披了大披风,溜达到了船头。
风浪不大,是以船行得极稳,李询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偶尔能看到一些大鱼跟着船一起前行。
李询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激动得一直喃喃:“是鲨鱼吧,还是海豚,感觉像是海豚的样子,跳起来看看么,跳起来跳起来。”
然后一直游在船边的那条鱼好像听见了李询的话一样,竟真的从海里一跃而出,它跃的倒不高,像是贴服着海面,只是身姿委实矫健,船行极快,它跟得却似很轻松的样子。
李询欢呼:“哇,好棒,再来一次!”
“这是豚鱼,它们常常逐船而游。”
突然,一个少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李询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小少年。
普通渔家少年的打扮,十三四岁的模样,皮肤被海风吹得微黑,咧着嘴笑着,一双眼睛黑亮黑亮。
李询觉着她遇上了一个小行家,于是便也很有兴趣道:“当真如此?”
少年挽起袖子,趴在栏杆上,指着随着船游的那些鱼说:“它们游起来极快,船开到最快,它们也能轻松跟上,如今日这般不过一两只,有些时候,绕着船却是有一大群的,齐齐越出海之时,那才叫好看!”
李询很配合地惊叹了一声,同时表达了对于没有看到那般壮观景象的遗憾。
少年脸色微微有些红,他急切地说:“船还需些日子才靠岸,也许这几日里便能看到了。”
李询点了点头,微笑地说:“若能看到,必是大幸。”
少年挠了挠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红着脸说:“这景象并不算什么的,有些日子里停了船,大家都下海戏水,有时候还能搭着豚鱼玩耍,它最是和善不怕人,出海的人最是喜爱它。”想了想,少年又追加了一句:“我也最喜爱它。”
这么说的时候,少年眯起了弯弯的眼睛,笑得很是纯朴无邪。
李询又看了眼少年,笑问:“小郎是渔家人?小小年纪竟晓得那么多。”
“我已十四了,因着水性好,六岁便同父亲一道出海了,村里我这个年纪的,没有人比我晓得的多。”少年颇为自豪地说。
李询感慨:“便是我这个年纪了,你也晓得得比我多。”
少年听到了李询的话,很是有些手足无措的从栏杆上下来:“您,您是贵人,怎会知道这些。”
李询听了少年的话,摆了摆手:“什么贵人,不过是无用之人,就是社会的蛀虫一个。”
少年有些迷糊,他只听懂了前半句,但是后半句一听也不是什么自夸的话,他并不是个很会言辞的人,刚才也是壮着胆子才敢上前同这位夫人说话,现在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便只好涨红了脸急急摆手说不是不是。
李询看着少年委实窘迫,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小郎方才说,有些日子会停船?”
少年见对方提了另一个话头,也急忙说:“是的,许是明日会停一停,捕些许鱼,更多的人会坐小船去礁石岸处,礁石岸深处有最好的珍珠。”
李询愣了愣:“珍珠?”
“是了。”少年有些骄傲地挺了胸膛:“最最好的珍珠,那些士族贵人都喜爱这里的珍珠,能寻到上好的珍珠卖了出去,日子便好过了。我五六年前还听村里的人说,有人捞到过几颗乳鸽蛋那么大的紫珍珠,就是被谢府,就是如今的帝王家给收了去的,就因着这几颗珍珠,这家人家便富了起来,如今都已搬到镇里头了。”
“谢府,紫珍珠?”李询低声喃喃。
少年点头:“是的,就是那个谢家,说是特意从上京来寻的,就是为了给贵人置办首饰。”
李询眯起了眼睛,轻声笑道:“那可……当真是,豪奢。”
少年摇头道:“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如今都已是天下之主了,不过区区几颗珠子,不过想想我们捞的那些珠子,许是能戴到那等贵人头上,也很是自傲的。”说到最后,少年神色里竟当真有几分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