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救我。
……
唐恬伏在榻边嚎啕大哭,直哭得浑身剧痛。许清爬起来,将她一手拉起来,“请姑娘速速决断!”
唐恬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中台性命,就在姑娘一念之间!”许清厉声道,“每拖延一刻,生机便少一分,求姑娘速速决断!”
唐恬求救地看向杨标,“院正?”
杨标一掀袍角,镇重跪下,“求姑娘决断,由我二人即刻断肢,保住中台性命。”
唐恬目光从他二人身上走了两遍。慢慢转过身,回到榻边伏身跪下,“哥哥,是我害了你。可是我不能没有哥哥……哥哥别怕,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陪着你。”她微微低头,镇重在他冰冷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永远不分开。”
唐恬又亲了亲他微凉的面颊,依依不舍站起身,“我把哥哥交给二位了,求二位救他。”
杨标镇重一礼,“姑娘放心。”
许清咬牙,推着唐恬出去,叫一声萧令,“看着她,不论发生什么,不许她进来。”
哐一声合上门。
萧令拉着她在廊边坐下。
唐恬抱住双臂,身不由主道,“是我害了哥哥,都是我,是我——”
萧令皱眉,“别胡说。”
“罪鞭——”唐恬声音发抖,“是我给他的。”
“你说什么?”
唐恬越发抖个不住,“他说他无兵器防身,问我要罪鞭。我就给他了……原来那时候他就想好了,罪鞭他是用来对付哥哥的。我是个傻子——”唐恬紧张地咬着指甲,“他怎么会缺兵器防身,我——”
房门自内打开,唐恬立时闭嘴。许清召侍人上前,嘱咐几句话。此后小半个时辰侍人来回出入,接连送了好几回汤药入内,一时又是白布热水等物。又一刻之后,许清大声说一句“不许任何人入内”,房门再也没有打开。
内里一片悄寂。
唐恬坐着,自始至终,目光不离开那扇门半分。
萧令道,“留在这里也无用,你去睡一觉,后边几日中台都要你照——”
一声惨叫闯入耳鼓。
萧令后边的话尽数咽回腹中。唐恬回过头,慌张地看他一眼。
又一声惨叫。
唐恬腾地站起来,僵立原地,她过了多久才终于明白——是裴秀的声音——是她从来未曾听过的,裴秀的惨叫。唐恬身不由主往寝房走,又被萧令扯住手腕拉回来。
而那叫声还在持续。一声,又一声,啊——啊——裴秀只能发出单一的音节,唐恬却听懂了——是哥哥在向她呼救,哥哥在叫她。
疼,好疼啊,救我。
唐恬甩开萧令,“哥哥!”便往房门冲去。
萧令大惊,张臂将她死死抱住,“冷静,现在进去,功亏一篑!”
唐恬安静下来。
房中又一声长长的痛叫。
“哥哥在叫我。”唐恬道,“哥哥从来不叫疼的,他已经受不了了,我要去救他。”
萧令死死箍住她,“别去,现在进去,你会害死中台。”
“哥哥在叫我。”唐恬理智全失,尖声大叫,“我不该听你们,放我进去,你们谁也不别碰哥哥的腿,不许碰他!他怕疼,你放开我,你放开——”
“唐恬!”萧令死力握住她的肩膀,“忍一忍,熬过这一劫,中台会好的,你再忍一忍。”
“你聋了?”唐恬勃然大怒,“你没听见吗?哥哥在叫我救他,你放——”
一阵剧烈的疼痛冲入脑髓。唐恬一声大叫,瞬时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在她迷离而空寂的识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辗转反复——
哥哥在等着她,她要去救他。
第83章 离心撒谎。
唐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意识都是模糊的,偶尔能听见身畔有脚步,有人声。更多时候, 她的世界只有无意义的轰鸣。不断有人喂她吃东西, 有人喂她喝水, 又或是苦涩的药汁。时常有人用热巾子擦拭她的面颊,也有人压着声音同她说话。
可是她只能沉睡, 她拼尽全力想要醒来, 却连手指头也抬不起来,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在劝她——
不要醒来, 睡吧,等你睡醒,一切都会变好。
但不是现在。
……
唐恬终于睁开眼的时候, 是一个深夜。萧令正伏在榻边打着瞌睡。唐恬手足酸软, 费了好大气力才勉强坐起来。
萧令惊醒,“唐恬?”
唐恬冷冰冰地望着他,“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安神汤。”萧令低下头,“中台前几日的样子, 院正怕你受不了。”
“前几日?”唐恬一颗心沉入深海, “你们安排我睡了几日?”
“七日。”
“这么久啊,你们可真行。”唐恬俯身,穿鞋下榻。
萧令拉住她胳膊, “我扶你。”
“走开。”唐恬一手甩开, “离我远些。”
萧令讪讪地松开手, “中台好些了,你——”
“走!”
“唐恬——”
唐恬回头,“若再过来, 别怪我掌下无情。”扶着床柱站起来。她卧床数日多少有些乏力,扶着板壁一步一挪走到裴秀寝房,正遇上侍人捧水出来。
侍人屈膝行礼,“中台醒了。”
唐恬手上一个不稳,几乎跌倒,抬手整了整衣襟鬓发,才往里走。
裴秀果然醒着,大睁双目,望着一片虚空。
唐恬强行扯出一个微笑,上前唤一声,“哥哥?”
裴秀头颅微侧,目光掠过她面颊,又慢慢移开,转向床榻一角。
唐恬一窒,正待上前,被许清一把拉住,硬生生拖到屏风后,压着声音道,“中台今日晚间时醒的,醒来一直这样,谁同他说话都不答理,东西不吃,药也不肯用。”他难免皱眉,“求姑娘陪中台说说话,想想法子,我们好容易同阎王爷抢回一条命,不能叫他如此糟蹋。”
唐恬冷笑,“难怪你们舍得让我醒来。”
许清大觉难堪,“姑娘见谅。”他为难地搓一搓手,邀功道,“姑娘应还不知,咱们保住了中台左腿。”
唐恬指尖一颤,“你说什么?”
“那日诊治,只截了绝无生机的右腿,左腿仍在医治。”许清道,“伤在肌里,医治疼痛至极,姑娘与中台同心,如何受得了?叫姑娘睡几日实在是无可奈何,别再怪我们啦。”
唐恬抖着声音道,“当真?”
许清要想一下才明白她问什么,“当真只截了右腿。罪鞭之伤难治,中台仍是发热,姑娘多劝劝他,务必好生安养。”他说完一揖到地,转身离开。
唐恬立在原地,振作一时,强扯出一个笑,才又慢慢走回去,伏在榻边,“哥哥?”
裴秀一动不动。
唐恬小心翼翼伸手,指尖碰了碰他的面颊,果然有一点发烫,“哥哥?”
唤到第三声时,裴秀终于动一下,“唐恬。”目光极其迟缓地移到她面上。
唐恬手掌探入被中,摸索着挽住他绵软发热的手掌,用力握了握,“哥哥怎样,疼吗?”
裴秀眼皮一沉,“你走吧。”
唐恬好半日才勉强开口, “哥哥说什么呢?”
“你走吧。”裴秀睁眼,目视虚空,“我不想再见你。”
“哥哥,”唐恬用力地握住他,哀恳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裴秀偏转脸,望着床里,“你不知道吗?”
唐恬瑟瑟抖一下,“把罪鞭给他是我的错,哥哥若怪我,我无话可说——”
“你在说什么?什么罪鞭?”裴秀皱一下眉,“没有罪鞭唐凤年便会放过我吗?唐恬,如今粉饰太平已无意义,你应知道,唐凤年恨我入骨——”他手掌往外挣动,唐恬连忙扣住。
裴秀病中乏力,挣脱不得,刻骨道,“他恨我入骨,我亦如是。”
唐恬愣住。
裴秀借机挣开她的抓握,整个人缩回被中,“我累了,到此为止吧。”
“哥哥累了便睡一会儿,”唐恬小声道,“我在这里陪着哥哥,不好吗?”
“不好。”裴秀道,“你走吧。”
唐恬不吭声,跪坐榻边相陪。
“唐恬,我们就——到此为止。”裴秀语声低弱,厌倦至极,“你大好年华,不要同我搅在一处。我如今戴罪之身,肢体不全,无一处可堪匹配,你放过我。”
唐恬半个身子伏在榻上,凑到他面前,“哥哥为何突然如此?”
“不是突然。”裴秀头颅偏转,向着床里,“事到如今,我再不必瞒你。以前都是哄你,自我知晓唐凤年未曾死在北地,每一日都想着怎样瞒着你弄死他。”
唐恬怔住。
“你在鸾台翻了这么久,该知道的应已知道,不知道的我今日都可告诉你。”裴秀说了一大段话,后继无力,他勉力喘一口气,“我幼年父母双亡,家中一贫如洗,姐姐一个人做针线将我养大。我十年苦读,唯求一日报姐姐养育之恩。谁料一入中京,被唐凤年以势相逼,姐姐为了救我,含恨自尽,她甚至未能见我最后一面。”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唐恬身上,“如此血海深仇,换你,会原谅吗?”
裴秀此人,自尊到极处已变作极致的高傲,他痛恨任何人的任何同情和怜悯。今日竟然当着唐恬,亲口说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一字一血泪地诉说自己当年蒙受之奇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