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心中大恸,将那块碎片塞入襟口。攀援而下,足足下了十余丈,果然在树枝隐秘处找到一处洞口——若非早知此处有洞,寻常经过,全无可能发现。
唐恬屏息入内,四肢着地爬出丈余,内里豁然开朗,竟是山腹中一处溶洞。唐恬取出火折子一晃而燃,内里越走越是开阔。一柱香工夫之后,溶洞收窄,渐渐有刀斧雕琢痕迹。走到最后,又是一段只能容人爬行的短道,爬出丈余,天光大亮。
此处应是天然一处山腹溶洞,被堪舆大师发现,两端以人工挖凿,打开通路。
洞口处数名守军聚集,见她出来,“此处已不在廷狱,万万没想到,廷狱之内还有这么一条越狱通道。”
唐恬目中着火,咬一咬牙,“追!”
“是!”
中台阁被劫的消息传回中京,举朝震动。圣皇谕旨傅政亲自主持搜寻。一时间中京禁军缇骑频出,以余山为中心,从此往外方圆百里之内全面戒严宵禁,挨家挨户逐一搜索。
昼夜不停三日三夜,一无所获。
傅政皱眉,“事发至我们寻到通道口,不足一个时辰,贼人带着中台,绝无可能走出二十里,这种搜法,方圆百里之内但有生人,绝计藏不住。”
吴珐道,“傅相忘了西荡山,山林密无人烟,若贼人藏身其中,着实难寻。”
傅政道,“若在无人密林,中台身子那样,撑不到——”他看一眼唐恬,剩的话就咽了。
唐恬站起来,“我带人去西荡山找!”
堪堪走到门口,门外侍人匆匆入内,向唐恬道,“外边有人,求见姑娘。”
“不见!”唐恬大不耐烦,拧身就走。
侍人追上两步,“姑娘,那人言道,他知道您父亲的下落。”
唐恬立时止步,“人在何处?叫他进来!”
“那人有言,只见姑娘一人。”侍人为难道,“请姑娘往中台官邸一见。”
吴珐叫一声,“姑娘休去,若是歹人——”
一语未毕,已经没了唐恬踪影。唐恬心跳极快,裴秀身居廷狱,寻常人不可能同他相见。裴秀会主动见面的人只有唐凤年——来人只要知道唐凤年的下落,必然知道裴秀下落。
怎能不去?
她一路快马疾奔,回到中台官邸,迎面一人,“萧令?”
萧令立在官邸门外,看见她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啦,唐恬。”
“我父亲在何处?”
萧令道,“你先告诉我,禁军四处搜捕,在找什么人?”
唐恬抿一抿唇,“我同你说,不要再告诉别人,中台被人劫持,很可能是我爹。”
“你们上当了,”萧令道,“唐凤年孤身一人,中台没有同他一处。”
第81章 复得如同星火坠地
唐恬一惊, “此话怎讲?”
“我听闻中台入廷狱,着实不放心,便到余山脚下赁屋居住。那日往镇上采买, 遇上唐凤年。那厮神情慌张, 身上隐有外伤。我察觉有异, 便跟了他三日,那厮在百花村左近东翻西找, 未知找什么东西。今日一早, 那厮察觉我跟随,同我打了一架, 情急中骂我‘你主子死了不去送葬,跟着我做甚’?我心中不安,回安事府打听, 才知中台被匪人所劫。”
唐恬道, “哥哥没有同我爹在一起?”
萧令听一声“哥哥”,眼波一闪,转眼恢复,“没有。中台果然出事了?动手的人真的是唐凤年?”
“一定是。哥哥会主动见面的, 只有他。”唐恬咬着指甲紧张思索, “哥哥没有同我爹在一起,却失踪了,山下没有, 密道中没有, 到处都找不到——”她忽一瞬间福至心灵, “廷狱!哥哥仍在廷狱!”
唐恬跳上马,扬鞭疾奔,往廷狱去。萧令飞身上马, 疾速跟上。二人风驰电掣,一个时辰路程,半个时辰多就赶到。
狱监听完原委,“不瞒姑娘,事发当日,廷狱上下下官命人搜了三遍,别说是监房,便连箱柜笼屉都打开了——”他望着唐恬,“没有。”
唐恬本以为寻到方向,闻言倒退一步,“不可能。”
萧令一直沉默,好一时道,“山顶监房出去,有一处隐蔽的滴水溶洞,可曾看过?”
“什么滴水溶洞?”
萧令道,“走,去看看。”
三人疾步上山。萧令边走边道,“早年跟随中台时,听人提起,山顶监房后花树丛中有一处滴水溶洞极其隐秘。囚在山顶之人身份贵重,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刑罚不好叫人知道,每每夜间,便将人秘密拖入溶洞中折磨。”
狱监道,“我居廷狱三年,闻所未闻。”
“你亦不过三年。”萧令冷笑,“既图隐秘,便不可能人尽皆知。自中台接管廷狱,酷烈刑罚一概废止,当日滥用私刑者一律处置,无人知晓不足为奇。”
狱监不服气道,“如此你又如何知道?”
“王君——”
“萧令别说了!”唐恬心中知道此事定是裴寂同裴秀诉说早年困苦,叫萧令听见。她生恐萧令说出裴寂曾入廷狱秘密,斥一句,“快走,吵什么?”
狱监走一时,忍不住道,“即便你说的溶洞真有其事,贼人如何得知?你简直胡吹大气!带着姑娘白费气力!”
他不说还好,一说唐恬越发着急——唐凤年当年居冠军大将军,廷狱由他亲自节制。裴秀那么害怕廷狱,若果真孤身一人滞留廷狱三日夜,非把他逼疯不可。唐恬越想越觉害怕,提气疾奔。
萧令紧随其后。
狱监脚力虽然不错,却如何跟得上两个武林高手?气喘吁吁地掉了队。
萧令同唐恬飞奔一盏茶工夫,到得山顶,绕到监房后门,是一蓬茂盛的蔷薇花树,冬日枯枝败落,看着有些凄惨。
唐恬围着花树走一圈,仔细查找,见一丛树枝形状奇怪。她一颗心砰砰直跳,轻轻掀开树丛,迎面阻路的山树枝叶明显被人用刀大力砍过——□□,唐凤年的兵器。
唐恬道,“我爹来过。”
萧令挥刀将枝叶尽数斩去,果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内里漆黑,隐约有水珠滴落的空响。
唐恬扑身向内,被萧令一把拉住。她回头道,“做甚?”
“你别进去,我去就好。”
“为何?”
萧令抿一抿唇,犹豫道,“中台即便在内,已过三日,你——罢了,还是我进去,你在此等我。”
唐恬断然道,“哥哥在里面,我怎能不去?”右手往腰间一探,长刀“呛”一声出鞘。
二人在洞中仔细搜寻,此间阴冷无比,溶洞滴水致足下泥泞不堪,全无半点活人气息。萧令忽然蹲下,“有人来过,应是唐凤年。”
唐恬走过去。
萧令一指足下,抬头看一眼唐恬。分明是一处荒洞,却有浅浅的足印,一行进,一行出——因着洞中泥泞,足印过三日仍是分明。
唐恬紧张地咽一下唾液,越发仔细寻找。二人渐渐走入洞中深处。四下漆黑,唐恬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照路。这个洞极其幽深,人在此间,慢说谈话,便是高声喊叫,外间亦无可能听见——的确是一个秘密行刑的绝佳处所。
直至山洞尽头,仍未见人。唐恬走在前边,火折子往里照了照,“这里往左转,还有一个更深的洞,我们——”
后边的话戛然而止,火折子扑一下落在地上,如同星火坠地,洞中瞬时伸手不见五指。
萧令瞳孔剧缩,一把唐恬拉在身后,“什么人在里面?出来!”
身后一声,“让开!”萧令已被唐恬竽重掀在一旁。黑暗中深一下浅一下脚步声往山洞深处去。
萧令身上没有火折子,他目不视物,不知发生何事,屏息听一时,“唐恬?”
无一字回音。
“唐恬?”
溶洞中铁链撞击之声起,连续有长刀砍斫铁链的巨响。紧跟着一声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
萧令终于又听到唐恬的声音,低低的,颤抖的——
“哥哥!”
萧令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了想飞奔出去,往监房中寻了火把点燃,擎着进去。
火光下,唐恬跪坐在地,怀中抱着一个人,双目紧闭,四肢手足俱有镣铐,铁链已被长刀斩断,但铁环仍旧扣在手足之上,漆黑生锈的铁环衬着苍白无血色的皮肤,惊心动魄。
唐恬目光落在裴秀面上,神情呆滞,一言不发。
“唐恬?”
唐恬听若不闻,视线中只剩怀中这一个人。
萧令又试着叫了她几声,唐恬不理,什么都不听。萧令说一句“我带中台医治”,唐恬也无半点反应。萧令伸手去接,指尖掠过唐恬视线,离裴秀尚有一尺,被她一掌劈开——
“滚,不许伤他!”
萧令收手,立在一旁皱眉盯着唐恬,手掌竖起,往她后颈劈下——唐恬神不守舍毫无防备,应声便倒。
……
唐恬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梦,梦中裴秀被囚在一个四面无光冷得可怕的地方,他浑身都在流血,全身的重量坠在手腕两个铁环上。
她叫他的名字,可他低低地垂着头,无声无息。
她呆呆立在他身前,一个念头直直穿透识海——死了,他死了。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一柄钢刀,扎得她连呼吸都无法进行,只能张着口无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