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也不可能允许她为了这种事同皇帝置气。
“奴婢以为,或许这只是温娘子写来顽的。”敏德勉强笑道:“奴婢听说南内和前朝那些有才情的嫔妃,无论得宠与否,都会写几句宫词来攀比邀宠……”
莫说是这些宫妃,就是金屋藏娇的陈阿娇,不也愿意千金买一篇长门赋么?
他这话说到一半,偷偷抬眼去瞧圣上面色,只见天子满脸不悦,眉峰渐聚,显然是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打住了后头的不敬之词,跪在了地上。
“阿姝未来会是朕的皇后,凭那些姬妾,也配和她比?”圣上淡淡地瞥了敏德一眼:“朕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哪里来的这些妄测之语!”
敏德知道温娘子必是写了什么令皇帝生疑的宫怨诗,但圣上不给他瞧,他又不是温娘子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温娘子是怎么想的?
可惜温娘子不在眼前,当然就算是在圣上面前,圣上也不舍得把脾气发到温娘子身上去,少不得要自己再去走上一遭。
“圣上要是想知道缘故,莫不如奴婢悄悄去问温娘子。”
“罢了。”圣上叹了口气:“阿姝要是知道朕在她身边安插了许多人手,什么事都要知道她的意思,岂不是要生出反心来?”
自己多派了许多人手在她身侧,虽然本意是不想委屈她,但也是存了时时知晓她心思的主意。阿姝聪慧,应该已经知道温家的居处为何会较别的大臣居所多出数十位服侍的宫婢。
两人看破不说破,自然是相安无事,要是他把阿姝逼急了,自己也落得难堪。
圣上将那首宫怨诗笼在袖里,吩咐敏德道:“那些服侍的人里有没有识文断字的,让她们去瞧瞧,娘娘每日在写什么。”
第3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行宫发往长安的诏令如一滴滚油, 沸起了太液池千层的波澜,几日也不曾停歇
兵部从京畿一带调守军五万,又向附近各州县征兵, 一时间朝野哗然, 连南内的上皇都惊动了。
披香殿内,宇文昭仪卸了严妆, 跪在地上向上皇哀声哭诉。
她已经上了年纪, 去掉妆容的修饰, 立刻显出了老态,那与素日相去甚远的肤色,和眼角藏不住的细纹固然让宇文昭仪丧失了曾经的美貌, 但一个摄皇后行事的女人忽然这样示弱,还是让上皇念起了旧日的情分, 甚至有一种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的同病相怜之感。
“倩娘,你同朕哭又有什么用?”上皇唤来宇文昭仪的贴身宫婢为她拭泪,无奈道:“朕退居南内许久,如今朝中大事悉决于皇帝, 要是皇帝拍了板,难道朕还能不叫咸安远去?”
"陛下, 纨素毕竟是咱们唯一的女儿,难道您舍得她落入那些蛮人之手?”宇文昭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夫君,你又不是不知道, 前朝文献皇后的嫡出公主被那突厥男子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才三十多岁,看起来倒像是五十岁,那日突厥纳降, 臣妾远远地瞧见了,都替她难过得不得了。”
说来那个公主确实凄惨,前半生是宫里头的金枝玉叶,结果被父母嫁给了一个长自己几十岁的老可汗,没几年可汗去世,根据突厥父死子继的风俗,又嫁给了那个新可汗,后半辈子见证了母国灭亡、兄长横死,好不容易维系住了大妃的位置,突厥又败给了皇帝,连着她这位曾经的公主也要露出赤膊,口衔铁刀,对着新帝三跪九叩。
“圣上天纵英明,替我朝灭了突厥出气,难道不能再灭亡吐蕃,报那赞普逼婚之仇?”宇文昭仪跪在地上哭久了,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跌在了地毯上:“国威日盛,怎么咱们还有被蛮夷欺负的道理?”
上皇与宇文氏都对女儿纵容,但涉及国事,他尚且分得清:“话也不是这样说,一个皇室女子就能平息的战火,凭什么要叫那些百姓受苦,那些被征去作战的平民,难道他们家里没有母女姊妹等着他们回家么?”
既然生在这个位置,享受了天下人的供奉,那么当战事兴起,也须得付出些什么,才对得起百姓的供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疼了咸安这么多年,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到了国家用兵之际,咸安怎么能独善其身?
“当年朕的平阳还亲自上阵杀敌,比起她当年沙场搏命,嫁去蛮荒之地做小国王妃,也不算是委屈了咸安。”
平阳早逝,皇帝那几个儿子又在争权夺位,他无计可施,便尽可能地疼一疼咸安,让她过得恣意一些。
那些她在宫外做下的丑事,自己并非不知,只是比起旁人家的儿女,自己当然更偏颇纨素多些,左右现在皇帝理政,他不必对上外头那些言官,任他们怎么说,也与自己不相干。
宇文昭仪见上皇抬出了皇帝的嫡亲姊妹来压她,心知帝王都是一个样子,平时对女儿千好万好,到了抉择的关头,照样想把公主送出去和亲。但她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捂着手帕哭诉:“臣妾见识短浅,生出来的女儿怎么比得上太穆皇后所出的殿下?”
她做上皇的妾也就罢了,她的女儿是天子之父的亲女,圣上唯一的小妹妹。凭什么要给那些一脸络腮胡子,连中原话都讲不清的野男人当妾?
上皇揽过宇文昭仪的肩膀,耐心地劝慰她道:“从前咱们把纨素养得太娇,反而让她捅出这样大的乱子,这件事还是交给皇帝定夺吧。”
假使吐蕃真的会是第二个突厥,那么朝廷在还没有恢复元气的时候,和亲是最好的选择,牺牲最小的代价,换回更长时间的发展机会。若等吐蕃赢了几场,带兵杀到长安,到那时朝廷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止一个公主。
本来吐蕃连续几次向圣上求娶公主,都没有要求是嫡亲公主,毕竟中原王朝几千年来的习俗,都是从宫中或者宗室亲贵里挑选一个女子代替真正的公主和亲,突厥人要的是公主的尊荣和身份,对那个女子是否是皇帝嫡出并不在意,当然前朝开国的君主把自己的亲女嫁给了突厥可汗,确实换来了一定时间的太平。
但吐蕃的新君主迎娶了天竺附近强国的国王亲妹,又知道吐谷浑新君娶了宗室女,大概也起了攀比的心思。狮子大开口,也敢索要皇帝的亲妹妹做侧妃。
按理来说咸安长公主嫁人已久,是不在和亲范围之内的,然而她与驸马分居两处,久不和睦的事情在京城是人尽皆知,她近来又得了个新面.首,被那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最近还闹着要和驸马和离,嫁给那个萧姓人。这和亲的消息传过来,才略微消停了些。
看在名门望族的颜面上,皇帝不会主动把妹子从王氏抢了回来送给吐蕃,但如果咸安主动和离,皇帝也只是顺水推舟,不用背负什么骂名,直接就可以把咸安送到吐蕃去和亲。
宇文昭仪心里头明明白白,她那个驸马巴不得和纨素断了这段夫妻情分,忌惮纨素是金枝玉叶,王氏又得了宇文氏许多提携,只能等着天家先开口和离,他却不能过分流露出高兴的神情。估计等皇帝诏令和离的诏书一下,王家做梦都能笑醒了。
现在吐蕃号称兴兵二十万,要挥兵北上,直取长安,向皇帝提出以和亲来作为退兵的条件,也不知道圣上会不会心动。
“朕记得纨素的生辰快要到了,既然她想和王家的和离,估计也不愿意在公主府对着驸马那张脸。”上皇想了想,“今年让纨素进宫,你替她好好大办一场。”
事出反常必有妖,咸安长公主二十岁整的生日,上皇都没有提过要在宫中操办,只是赐了两盒珍珠首饰并金银古玩,今年战事吃紧,如果不是想拿她出去和亲,怎么会想着给出嫁许久的女儿办生辰宴?
“陛下,纨素也是太年轻,不知道分寸,总和驸马争高低,这些日子臣妾派嬷嬷劝导了她几句,她和驸马已经和好了,孩子们还说这两日想着去道观给陛下和臣妾求些平安符回来。”
“至于生辰宴……”宇文昭仪大度地说:“圣上那边现在也不知道忙成什么样了,哪有天子忧心忡忡,一个臣妹却大操大办过生辰的?”
上皇瞧她一边打起精神强颜欢笑,一边抬手去擦眼泪的模样,生出了几分凄凉感。
“倩娘,你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上皇让内侍去传旨,告诉怀瑾殿的那些美人不必等了,自己留在披香殿用膳:“皇帝如今不是在征兵么,或许一举击溃吐蕃,也未可知。”
他们身在长安,又被困在南内,不知道外面战况如何,只能从皇帝发到朝中的诏书和从留守在长安的官员之中知道一些消息,吐蕃国土虽小,民风却极为彪悍,朝廷收拾过了突厥,又要忙着休养生息,给了吐蕃壮大的机会,两国第一次正面交锋,对彼此的实力都不大熟悉,这场战事的走向,谁也猜不出来。
与此同时,九成宫中反倒是有条不紊,跟来行宫的很多都是皇帝的潜邸旧臣,便是文臣,也多多少少上过几次战场,弘文馆内议出了方略,各自就去忙各自的事去了,圣上除了看边关急情和各地征调民夫粮草的奏折,也有心情从政务中抽身出来,去珠玑楼瞧一瞧他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