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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报 (姬二旦)


  可却不知为何今日,此刻,却还是气短。
  少年一下子焦急失色,连忙掐着李诏的人中,又一把将她抱起来,似乎下一瞬便要跑去喊人。
  李诏苍白着脸,扯着他的袖子,微弱地发声:“别这样……”
  少年眼色一黯。
  到了此刻,她却还是比谁都牢记在乎这个。
  好像非得将他推开千万里之外一般。
  有必要这么划清界限么?
  似忽然看到了什么,她一瞬间不出声了,自我调整后,李诏一口气似是顺了过来。她蜷缩在少年臂弯里,拉了拉他的前襟,才发现颔首的少年眼角的晶莹。
  话已出口:“放我下来吧。”
  是虚惊一场。
  局促僵硬的元望琛并不放心,令她原地坐下,将李诏靠在廊下的阑干上,替她顺捋着后背,又见她掏出一瓶药来,仰头往嘴里含。
  少年像是自我检讨地喃喃:“耽误时辰了,今儿开席晚了,本早就该服药了。”
  面色还发白的李诏闻言笑了笑:“那我们便回去吧。有什么事再说也不迟。”她的确是想要知道黄秋为何会出现在远西王府上,也等着少年来与她说他发现的其中的原因。
  “不必。”元望琛看出李诏心中所想,皱眉道,“那儿不差我一个人的。”
  “今夜主角是你。”李诏设法用力,却还是使不上力气。
  元望琛不管,自顾自地与她说:“我怕我看错,又再次与人打听,闻人说她确实瞧不见,才确认那人是黄秋。却又听说她早几年就已经在府上做些杂工了,当时便眼瞎了,是平南王妃对之怜悯,才接到王府的。”
  “可婧姨在的时候,黄大娘时而也会来我们府中住一段日子。有一次你还碰见过。”
  “这并不冲突。”少年想了想道,“记得那天见到她的时候,远西王正好来拜访你爹。之后你可有留意她还在府上么?”
  “过完年的时候发现她回去了,当时我并不晓得她还能回哪里,自顾不暇,就也没多留心。”李诏吞了一口不安,眼瞧向元望琛,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却越发不安起来。
  元望琛替她说出了那句结果:“李诏,你觉得你的毒,是远西王授意下的吗?”
  “我不知道。”李诏浑然无助,她努力让自己放轻松,依旧僵硬的后背却出卖了她,“是他或者是远西王府上的人吧,何以要拿我下手呢?毒害我是为了切断我爹爹与皇后,继而切断与官家的联系么?”她皱着眉头边想边道,“一来,我因体弱做不成太子妃,赵玠的位置亦可动摇;二来,爹爹定会为我另谋出路,或者是为他自己谋出路。我的‘病’来得毫无征兆,这定会引来猜忌,便会有太医来核查病情。当年陆守鸣以及其他太医会诊,皆替我看过,却没说出半个‘毒’字来。难道他也是远西王的人?可他不是我姨母这头的么?还是轻易被买通了?”
  “陆守鸣为人狡黠聪明,这样的人怎可谈忠心?哪里有利便趋利避害了。”元望琛依循这几年与朝中人的相处经验,得出如此一个结论,话方说完,却突然闻少女道:
  “我爹知道么?”说完这一句话,夜幕下这个脆弱乃至惨白得几乎透明的少女整个人似乎是因怕冷而在瑟瑟发抖。
  廊外忽然飘进了几点雪,落在李诏的发间。
  少年略微调整了坐姿,设法替她挡去一点风。
  “我爹知道我身上的毒是谁下的么?”李诏鼻子发酸,看向元望琛。
  “李右丞他,只有你一个女儿。”显然元望琛不擅长做这种事,只是不想让她太过执着伤心,于是思忖半晌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眼眶微红,更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他不会不知道。他与远西王是同窗是故交,又怎会允许他人将自己耍的团团转呢?只是他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是拿我去冒险,我死了也不要紧么?”
  “他是你的父亲,怎会做伤你的事。”元望琛苦于寻找说辞,他根本不会安慰人,“或许一开始便心中有数,倘若与远西王已结盟,那么李右丞也定以为是假毒,你只是显露症状而无损。或许他后来才知情他人的阴毒做法,却碍于权势,眼下不可出手。你要相信,或许他早有他法。”
  “你难道比我更了解他么?”李诏揩去噙在眼眶没掉下来的泪,“你呢?什么时候晓得我的‘病’是‘毒’?”
  少年迟疑,终是道:“我看过你的方子。”
  被少女立刻打断:“骗人。”李诏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再失态,“你认得管中弦,想来你早就晓得了,这个没医德的,随意便往外说。说来可笑,自己亲朋挚友不少,眼下我却一下子不晓得究竟谁人才是可信的,好似我才明白人皆有不为人知的隐藏起来的一面。知人知面不知心,弄得对谁都要提防戒备了。”
  元望琛听在耳中,垂目,缓缓地眨眼,:“你不必提防我。”
  “然后被你骗么?”李诏扯出一个好似灿烂的笑容来,试图化解掩盖一切,却讽刺极了。
  霎时,少年再没有说话了。
  他猜想在婧娴一事上,李诏所遭受的创伤与痛楚,令之更为怯懦。
  李诏本以为她二人之间是存在养育之恩的,多年的情谊超乎血脉亲情。在她心底,婧姨早已似姊似母似友,没想到如此亲近之人却还是能对她面不改色地下药,一步一步抹杀她的性命。
  人心冷漠至此,李诏不得不对“人心”再有什么幻想。
  她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绝望,然后似气急败坏,又似无如奈何:“人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可靠,我不敢去相信人了,被骗的滋味不好受,投入太多,于我来说是种耗损,太累了。”
  元望琛不由得紧张起来,克制地自我剖白,又对她劝服:“我不想只看结果,好似付出定要有回报,或是更甚地苛求付出要等同于回报。李诏,你既然忧妄骗,不如明思辨。一朝蛇咬,便拒人门外,你是杯弓蛇影,小题大做了。信任或真心难得可贵,总不该抹煞。即便石沉大海,却还有精卫填海。”
  “你是精卫吗?什么是真心呢?又有多久呢?此刻?以后?”李诏眼角的红痕还未消去,却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说着极致冷静的话:“我没有以后的。”
  “人生几何。”他咽了一口气,想攥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没有动,“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
  “你不懂,我要死的,我一个人会死的!”
  “人都要死的。”少年的眸光紧紧注视着李诏,而语气笃然轻淡。
  李诏执拗地不愿听从他人的言语:“那是你并没有真正遇到这个难处,才轻飘飘地说这种话。倘若告诉你唯有三日可活,你会如何做?是去做一切自己想要的未曾完成的事情不留遗憾,还是说平平静静如往常一般过完这最后时日?”
  落雪无声,悄然化在少年的衣襟上。冷风不见凌冽,亦因纯白的雪花显得温柔了几分。
  因元望琛迟迟不答,少女的耐心将要被耗尽。她正要放弃,起身欲回室内的筵席时,却听少年突然自嘲道:
  “这么讲,你会觉得我没救了。”
  “你倒是讲。”轮到她气定神闲,不以为意地听他说完最后的话了。
  “我想和你度过。”元望琛伸手,覆盖住了她已然冻得失去了温度的手。
  手背传来近乎炽热的渴求,指尖传来轻轻的颤动,李诏再无法坐视不理,摆出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来了,她一再在心中告诉自己平心静气,稳定身形,吞吐难言,打了几遍腹稿后说出口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发颤:
  “我们的确相识许久,于眼下的你我来说,好似真的很久,我们才过了多大岁数。”
  她说:“可往后你还有大半辈子好活。我不晓得自己还有几日,仅不过是一个占据你此生不长的篇幅句读。斗转星移,日子照旧会冲刷一切,青史亦难留,往者不可谏,人情不就是如此么?既深刻隽永,又短暂单薄,总会忘会淡,消失磨灭的。可以为全部消散后,却还能在无意偶然间浮现昔日刹那,隐约在心头,道是无情还有情,真的太傻了。”
  她用力掰扯开少年的手:“我讨厌这样,讨厌得很。”
  元望琛似不敢置信:“你讨厌我?”
  李诏不敢回看他,却含糊其词地“嗯”了一声。
  *
  李诏只觉自己用尽了力气,才逃回筵席上,铩羽而归更是浑身狼狈。
  刚坐回了位置上,就被赵棉问:“诏诏姐姐是去哪里了?这么久才回来?”
  她拿着筷子,心神不宁地回答:“没事,逛着逛着迷路了。”
  赵棉见此,识时务地没有多话,只是说:“那快些吃罢,有些菜已经放凉了。”
  李诏点了点头,又换了调羹喝了一口汤,而闻身旁眸光投向某处的唐瑶轻声道:“殿下与元望琛某些时候的模样倒是格外相像。”循着她的目光才见到,此时元望琛也归了席。
  尔后饮食,因心不在焉,多是食之无味如嚼蜡。
  而耳边传来一些女眷的议论,从皇孙贵胄的秉性模样癖好再到坊间街头的杂谈趣闻八卦,贯入脑中又依次游过。而旁人一句“远西王的受宠外室今日亦到场”却是即刻提点了李诏一般,四处顾盼,又去搜寻远西王一行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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