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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阿逢)


  左右我现在是个残废,除了吃吃睡睡哪还能干些别的。
  
  我被饱腹感激出了浓浓倦意,刚想着应院首若是知道了恐怕又要说我睡不得时、毫无仪态,脑子却像是被不知何处来的棒槌一打,将我直直击昏在甜梦之中。
  
  *
  
  我做了个梦。
  
  梦里的谢阆还是三年前,没有如今清瘦,也没如今冷厉,还未曾经历过战场,打眼过去便是一个月白风清的翩翩世家公子哥。
  同现在一样不爱笑,但是当年的他更像那一弯我如何也触不到的琼楼皎月,冷冷清清。
  
  自从我家搬到了靖远侯府隔壁,见了谢阆的第一面之后,便彻底被他的皮相所惑。
  我的丫鬟即鹿,当年新学了一个词,色令智昏,便觉得大抵就是我这样。
  
  那时的谢阆很是要强,日日练武到深夜。即便当时正值壮年的老侯爷都敌不过他了,也从未曾松懈,一心想着上战场征战报国,心无旁骛。
  
  练得狠了,身上便时时都带着伤。
  三年前我虽然年纪小,但也算是一个贴心的小姑娘,便时常带着伤药和补品翻墙去给谢阆送——我倒是想从大门进,但是奈何当年老侯爷和应院首互相看不顺眼,他嫌应院首文人酸腐、应院首嫌他武夫鲁莽——别说让我进门了,老侯爷都恨不得在我们两家之间筑上三万尺高的城墙。
  
  我便只好常常翻墙。
  
  现在想起来,我从来没见过谢阆将那些我精心准备的补药喝掉,也从来没见过我送去的药膏出现在他身上。但是当年的我,却毫无留心。
  都不知道该说是我傻还是我瞎。
  
  梦里的情景是记忆中我又去给他送药。
  那日傍晚下了场大雨,就连石板路都湿湿滑滑,更何况是院墙底下的泥地。我扛着食盒,从树上翻下去的时候滑了一跤,直摔倒泥地里,闹得自己裙摆上沾满了泥。
  
  我怕谢阆见着我一身脏污的模样厌烦,便想着偷偷摸摸将食盒放在他房门口就走。
  可谁知还是被他逮到了。
  
  我还记得彼时谢阆一脸的冷漠,同平时没有两样。他亲手将我的食盒推到了地上,我见到我辛辛苦苦熬了两个时辰的热汤从破碎的炖盅里流了出来,融进了台阶下的泥水。初春时节的天气还有些凉,汤水落在地上,带出了热腾腾的白气。
  
  他说:“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事情。”
  他说:“我不会喝的。”
  
  当时我没有说话,只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便又默默翻墙回了自己院子里。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有没有哭,但我记得,第二天,我仍然给他熬了汤,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缓缓睁开眼睛。
  脑子里还留着梦里的残影。想到我当年做过的事情,我很是为自己感到羞耻。
  
  不过我也琢磨,十四岁的姑娘,当年不过是被谢阆的皮相蒙了眼瞎了心,哪里有几分真情呢?
  不错,定是这样的。
  
  *
  
  在罗汉床上躺下的时候,是没真想过我能睡着,姿势也很别扭。现在一下子醒了,倒是觉得腰酸背痛。
  府里的丫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眼见着自家残废的小姐午睡都快拧成了麻花,怎么也没个人上来捋捋直。
  
  我艰难地撑起了上半身,朝窗外探了探头——已经是傍晚了。我正琢磨是不是快到饭点的时候,忽然又想起储一刀的那半块玉。
  我从床榻缝里摸出那块玉,寻了块绸子将这玉裹起,还往里边塞了一张字条,上书“储一刀”三个大字,随后挑了一个在府里自小长大、会些功夫的侍从朱明,交代他过了二更之后避着人将这玉放到镇抚司的傅千户家门口。
  
  思来想去,这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镇抚司大门在闹市中心,若是直接放到镇抚司门口目标不小,不如将这玉直接送到傅容时手上。
  朱明听完挠头:“哪位傅千户?”
  我道:“就是那位管巡捕、近日在查朝云馆案子的傅千户。”
  
  刚办完这事,管家就让人来通知我用膳了。
  瞧瞧,残废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又到饭点了。
  
  在应府,用膳时的惯例是小姐被老爷逮着鼻子骂。
  今日王平早上过来和应院首对骂一顿,也不知道他到底心眼有多么小,都过了大半天了还不忘记找我的麻烦。
  
  “……我看你是翻了天了,同那佞臣王平走的这么近,是想天下士子都戳着你爹的脊梁骨骂吗?”应院首吃到一半,见我毫无芥蒂吃得香甜,扔下筷子就开始发火。
  我从饭菜里抬起头来,瞅他:“人家好歹是一朝首辅,按理说还是您的上级,您一口一个奸相佞臣的,这就不怕别人戳脊梁骨了?”
  
  应院首冷哼:“我应怀远一生清正廉明,行得正坐得端,何必怕那些小人背后生事?那王平奸不奸、佞不佞天下谁人不知?我骂便骂了,不怕人听见。”
  我瞥他:“您当然不怕人听,一天恨不得骂上三回,嗓门之大半个京城都清晰可闻——该听见的早就听见了。”要不是王平不在乎,我老子早就被人整了八百回。
  
  “应小吉你什么意思?”应院首气急,“你到底是姓应还是姓王?我应家出了你这么个自甘堕落的女儿,真真是作孽!你倒不如真搬去王家,去做那奸相王平的女儿罢!”
  呵,这话当我听的还少么?
  
  我往嘴里塞了口鱼,指了指面前的米饭,有些囫囵地开口:“可若不是您口中的这个奸相,旧岁河间地闹饥荒的时候,早就尸横遍野了。不说别的,您这今年的新米都别想吃安稳。”
  “哼!你还提这事?”应院首拍了桌子,额上爆了青筋,“他王平贪了多少赈灾粮、又往这赈灾粮里掺了多少烂谷子充数,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吃着赈灾的白米,难不成还要我赞他一句会过日子?他这一贪,害死了多少灾民、枉断了多少性命?”
  
  我就不该接我老子的话。
  可奈何这话说了开头,总也不能就在此处断了。
  
  “他一人不贪赈灾粮,难道您觉得这粮食就能全数到了灾民手里?”我嗤笑一句,“就是因为他往这赈灾粮里掺了陈年的谷壳子,经手的官员才没动这粮食,若非如此,这些好粮从京城到河间这一路,早就全被贪光了。去岁这赈灾粮至少有八成是实打实地进了灾民手里,您觉得这是谁的功劳?”
  “靠着天下士子在朝上大放厥词、纸上谈兵吗?”
  
  “你们这些文官,自觉得是晟朝清流,一个个鼻子翻上了天看不起别人,见谁都觉得人家脏,敢情就你们自己最干净?可到了了,为这天下百姓做过什么实事?史书上留下两行假惺惺的称赞、坊间再传两句酸唧唧的诗词就顶天了,还觉得自己多光风霁月似的。”
  “王平是奸,可再不济人家贪的就是那么两个钱,到底是为百姓办了事,可转过头来还得被你们这些清流骂。你们这些人,也当真是好笑,光知道骂这池塘子里水脏,可你们倒是自己趟一趟啊。”
  
  “你!”应院首指着我鼻子,手上发抖。
  我不知道他是被我的态度气的说不出话,还是被我说的实话气的说不出话,总之,他这次是真气狠了。
  
  不然他也不会打我。
  
  “啪”地一声,巴掌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一边脸颊火辣辣地生疼,一边脸颊磕到了轮椅上。
  
  我家应院首,自幼熟读圣贤书,向来就是骂得再狠也从未动过手,我这活了十七岁、冲撞了他十七年,倒还真是第一回打我。
  没理会应院首望着自己通红的巴掌自我后悔,我在原地愣了一会,便捂着脸召来了丫鬟将我推回院里。
  
  家里的下人也是第一次见这阵势,一个个吓得抖如筛糠,推着我的动作也颤颤巍巍的,活像八旬老妪头一回进城。
  我路走了一半,心里的气实在顺不下去,便吩咐了即鹿,回去给我掀了饭桌。
  
  若非是我没了腿,我就自己去掀了。
  
  




9. 走水 “擅闯女子闺房内院,也不怕被浸……

  这一巴掌的气,到夜半了也还没消。
  
  应院首就是话本子里那种浑身酸气的文人。信奉圣贤书里有千钟粟、圣贤书里有车马簇簇,圣贤书里有黄金屋、圣贤书里有颜色如珠。
  他一生正直清白,对别人要求不低、对自己更是严格。为此在官场上吃了不少苦头,却仍我行我素、从来不稀得改。
  
  在应院首的眼里,凡事非黑即白、好坏美丑泾渭分明——而我与王平,显然都快在浑浊污糟的渭河里泡胀了。
  而好死不死,身为亲生女儿的我倔得与他毫无二致。他骂了这么些年,也没见我服软。
  
  我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到了半夜,直到肚子都开始咕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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