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顺从地颔首。
她并无什么中意的人,或者说她中意的人,都已经到了她的留芳府上。所以对于驸马,她倒是没太多的想法,仅需生的俊俏,婚后待她恭敬,凡事顺她意,听她令即可。
皇后瞧着她乖乖巧巧的女儿,心下一酸,又道:“日后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同父皇母后说,你父皇定然会给你出气,大不了便同他和离。”
距离完婚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指不定期间有多少变动呢,母后的这些顾虑想得有些早了,但姜昭还是极为认同的点点头。
在儿女的终身大事面前,哪怕是天家国母也难以免俗,这美丽尊贵的国母像天下所有母亲那样叨叨絮絮地叮嘱了许多。
姜昭由始至终都是微笑、点头、再微笑、再点头。反反复复的不知过了多久,皇后身边的女官似乎低声说了什么,姜昭见她轻轻颔首,总算是愿意离开了。
目送着她的母后穿过殿门,越过花间游廊,这一身红衣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姜昭揉着后颈险些喜极而涕。
“紫檀,孤见你方才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是何故?”姜昭立在殿门前,似乎才想起般,忽的问道。
紫檀被点了名儿,连忙上前一步,轻声道:“方才皇后娘娘在此,故而奴婢不敢多言。”
她又道:“留芳府的管事入宫寻殿下,说是云郎君想要见殿下,思念殿下成疾,茶饭不思,又不肯服药,已经缠绵病榻好几日了。”
思念成疾?茶饭不思?姜昭无声一嗤笑,面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两字。
怕不是云蔺这厮,被她那一脚踹出病了,故意借此引她过去,为自己讨个好处吧。
姜昭无聊得用小指上的镂空金驱,刮过门框上的夔纹,反复划了几遭,又问:“那管事何在?”
紫檀:“已经殿外候着一时辰了。”
“既然如此,便如他所愿。”姜昭将略有磨损的金驱随手往地上一掷,这极好的赤金落地,发出的响声都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制科将近,他应当是坐不住了。姜昭倒是想看看,云蔺是要拿出什么样的诚意才能说动她?
金玉掷地,尚有不凡异响。不知这人中玉郎,遭人辱没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举动呢?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明妃会如此执迷于玩弄人心,也许后宫是真真的无聊,但各色迥异的人心,也是真真的有趣。
姜昭捏了捏没了金驱的小指,露出了兴致盎然的笑意。
第6章 孤这个踏板不是这么好踩的
不得不说,拥有一副好皮相是个极为重要的事情。这不,琉璃玉珠堆砌的美郎君,病怏怏地躺在湘水阁的床榻上,面白无色,隐隐能瞧见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脉,倒真如生了裂痕的琉璃盏一般,瞧得叫人心碎。
姜昭难得的生出了一点点,指甲盖大小的怜惜。便道:“听闻你有事寻孤,趁孤尚对你有一丝怜悯,你便好好说一说。”
她的声音本就娇柔,只是从来是居高临下地讲话,不带任何温度的。这时嘴上虽说着怜悯,却还是那般冰凉。
但云蔺知晓,此时应当算是这位殿下最为好说话的时候了。谨慎起见,他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确认了姜昭今日心情尚可后,才挣扎着起身见礼,道:“臣谢殿下垂怜,惹殿下忧心,臣有罪。”
寝房内的侍人已然退出,此时仅剩姜昭和云蔺二人。
故而姜昭并不急着回应他,只是踱步到临窗的大炕上坐下,由于她常来湘水阁,管事便将阁内的物件依照着她的喜好购置,如这大炕上铺着的,正是她喜好的秋香色双凤衔珠软褥,她忍不住薅了几下,才百无聊赖地抬眼,一副等他继续说的模样。
她倒是要看看,这曾经的云氏麒麟子,会说出个什么花来?
于是她听见云蔺清越的声音再度响起,他道:“殿下,臣愿为殿下内臣,供殿下驱使,九死不辞。”
姜昭小指轻轻划过软褥,崭新的雕花嵌珠金驱在软褥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原样。
这是要投入她的麾下?
依照着她原先的意思,这样的人才应当可以引荐给他的兄长。可他兄长身边已经有了不少出身河间王氏的士人,这些人,定然不愿见云氏的人复兴崛起。
“云郎言重了。”姜昭扬了扬眉梢,到手的人才,即便是用不着也该烂死在她手上,何况也许她是用得着的呢?
于是她抿嘴笑道:“孤便许你个机会,只是这锦绣前程是否能稳当当地握在手中,便要看你了。”
云蔺俯身跪地一礼,苍白的病容上露出不胜感激的神色,“谢殿下。”
既然成了她的内臣,便不适宜住在留芳府了。对于能供她驱使的有才之士,断然不能再过分地折辱他。于是姜昭又道:“待你病体初愈,孤会派人引你去另一处府邸。”
似乎是跪得久了,云蔺忍不住轻咳了一下,用着颇为沙哑的声音应下。姜昭见他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就让他躺回了床榻上。
成了淮城长公主的内臣,虽说也没多少心甘情愿的成分,但云蔺还是想替这位公主,细细分析一下她未来的路途。
毕竟,他要以此为踏板,为自己、为宗族,谋一条青云路。
既然是圣人所宠爱的掌上明珠,为何不能,将她捧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云蔺微微阖眸,再睁眼时,已经敛去了所有野心和欲望,只留下那层最假的温润之色。
他轻声问道:“殿下,您可有过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姜昭摇头。
她想要的东西,只消一眼,便有千千万万人争得头破血流地送到她面前,有什么,是她求而不得的呢?
云蔺又道:“那殿下可曾想过,殿下手中的万千富贵与繁华,皆是圣人所给,若有一日,圣人想要收回,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云蔺,天下权贵之家,名臣雅士,他们所拥有的权柄与富贵,又有哪个不是孤的父皇所赐予的呢?”姜昭懒懒地倚靠到朱红夔纹靠枕上,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不过都是要讨父皇欢心罢了,而孤生来便得尽了父皇的欢心,又有什么可费心的呢?”
云蔺一时无言。
他叹了口气后反问姜昭,“殿下认为,这等欢心,是否可得以长久?”
姜昭抬了抬下巴,神色无比矜傲,“储君是孤兄长,皇长孙是孤亲侄,可保孤一世无忧。”
察觉到这位淮城长公主并无借圣宠,敛财揽权的意思,云蔺便不敢多言。只聊表忠心道:“今日若得殿下提携,他日臣在朝野,争得一分权便为殿下一分助力,争得十分权便为十分助力。”
闻言,姜昭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笑得花枝乱颤。
渐渐平息后,才抹着笑泪道:“你的十分权,或许抵不过我的一分。”
姜昭站了起来,两靥笑得稍有红晕,若海棠初绽般楚楚动人。她依旧高高在上的,并不将云蔺的话放在眼里。毕竟这种话在她听来,就像是蝼蚁对着巨象说我要保护你一般,想想就觉得可笑极了。
见云蔺垂目不语,姜昭仪态万千地打了个哈欠,就要走。
可怜云蔺这宗子,被这般嘲笑,还得卑躬屈膝地道一声“恭送殿下”。
但无论如何,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达到了。哪怕姜昭是如何的性情乖谲,也是个看中一诺千金的人。堂堂四国之主,自然是金口玉言。
于是当即就去找主考官,要了一个贡士的名额。
这淮城长公主要个贡士名额,主考官定然是不敢不给这个面子,只是后来一听这名额是给云蔺,他便迟疑了起来。
可姜昭又岂是好说话的人,当即就怒目圆睁地道:“陈大人是不给孤这个面子?”
那主考官也是可怜,前不久东宫一派的人就来施压,要他在此次会试里,压下云蔺的卷子。谁知后脚这长公主也来施压,要他给云蔺一个名额。
东宫一派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这这…这叫他如何是好!
陈大人想了半天,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这云蔺考了三年都不曾中进士,只怕是个碌碌无能之辈。此等庸才若是送到圣上跟前,怕是不妥。”
“呸。”姜昭怒道,“别以为孤不知晓,是河间王氏有意打压他。”
“陈大人,你以为,孤与河间王氏,孰轻孰重。”
这淮城长公主怒时,亦有三分天子神威,看得陈大人以为到了朝堂,受了圣人斥责,不由得额上冷汗泠泠,他忙道:“王氏怎能与殿下相比。”
姜昭抬眸,语气已是极为不善,“那你这名额是给?还是不给!”
陈大人一咬牙,“给,自然是要给的。”
听了这话,姜昭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走时,还投下意味深长的一眼,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他一句,“陈大人,你的乌纱帽可要戴稳了。”
待她走了许久,陈大人才敢颤巍巍地坐到椅子上,喝了口热茶压压惊。
适时属官上前问道:“大人当真要为淮城长公主得罪王氏?”
王氏如今是储君跟前的大红人,待到储君临朝,必然以从龙之功加官进爵,这日后要是回头算账,恐怕不是轻易能解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