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合适的嫡子作为储君,齐天子便也不看重庶出的孩子,因而后宫里的庶皇子庶皇女都没太大的存在感,姜昭一直以来也视他们为无物。
她并不认为,区区嫔妾怀子会对她有什么影响。但她却很想知道,明妃要丽嫔怀个孩子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涉及皇子的事,她们的声音低了许多,姜昭忍不住上前几步,却发现周身已经没了遮挡物,再抬眼,就见明妃眯着眼遥遥朝她看来。
明妃道:“长公主在那儿站了这般久,不若过来和我们一同聊聊。”
姜昭被发现了倒也不显慌乱,反而慢条斯理地扶了扶发钗,从容走了过去,笑说:“打搅了两位娘娘的好兴致。”
相较于明妃的波澜不惊,丽嫔见到她就显得慌张极了,面色煞白地从地上起来,怯怯地行了个礼就连忙告退离去。
待丽嫔走远了,姜昭才问:“娘娘所思所为,孤时常不解,不知能否给孤解个惑?”
明妃:“本宫只不过是闲着找人解闷,上次的事只是意外,算是本宫之过。其余的,你只需知道,本宫不会伤害正宫一丝一毫。”
她冷漠地将视线转到九州池的水面,此时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池中锦鲤百许头,颜色艳丽,皆若悬空而游,时而不动,时而远逝。
她垂眸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后宫,当真是无趣极了。”
…
姜昭也觉得后宫很是无趣,因而她越发期待公主府竣工的日子,有时一日出宫瞧个三两趟,恨不得立即搬进去才好。
工匠们三天两头被贵人监察,也真真的是苦不堪言。
这日姜昭瞧了她的公主府,对掌事的官员反复强调要用最好的砖头、最好的木石,建出最奢华的公主府后,才心满意足地坐着马车离开。
她见天色尚早,又想着去国公府寻和玉玩乐,却见途中人声鼎沸,往来间多是高谈论阔的士人,不由得纳闷。
“紫檀。”姜昭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环顾片刻,“近日洛阳的士子似乎变多了。”
紫檀回道:“殿下是忘了,圣人在三月开科,这些士子是来参加制科考试呢。”
“制科?”姜昭微一挑眉,眉间的流金花钿随之微动,好似不胜凉风的娇美金莲,她不咸不淡地笑了,“那便不去国公府了,我们寻个士人常去的酒楼坐坐。”
制科是属于分科考试,用于选拔各类人才,并且时间也是随机由君王指定。参加制科的人不仅有白身,也包括有出身和官职的人。应试者可以由他人举荐,也可自荐。
近来听闻朝堂上的老官被贬了不少,也致仕了不少。可见她父皇见旧世族势力渐长,是想要培养些新世族用以制衡了。
第5章 赐婚啦?
时下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大齐四方国土有万廪千仓,民熙物阜,粟陈贯朽。
繁盛之下,世族子弟都喜好风奢,以奢靡瑰丽之风为潮流,故而姜昭一脚踏入这士人往来的酒楼,只觉琳琅满目,视野所及的地方,尽是一片珠光宝气。
姜昭不甘示弱地抬了抬下巴,项上的鎏金盘螭璎珞圈衬得面颊白皙,她盈盈而入,若风行水上,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龙凤挂珠钗,身着镂金百花流仙裙,彩绣辉煌,这般迎光而来,是顶顶的璀璨夺目。
一时间,似乎将酒楼都照亮了几分,生生将所有仕女士子都给比了下去。
感受到众人惊叹的视线,姜昭得意至极,领着诸多美丽动人的侍女,寻了顶楼的大厢间,施施然坐下。
然而刚落座就听有人大喊。
“柳彧又出新诗了!”
酒楼内忽而一静,几乎落针可闻,然不过片刻就激起了千层浪。
姜昭好奇,俯身趴在雕花的红木栏杆上,朝下方望去。只见有一士人拿着一叠宣纸,直直闯入酒楼,狂喜不禁,有癫狂之状。
像是个疯子。
但楼下的人却纷纷簇拥而去,更有人从二楼翻栏,一跃而下径直去抢那叠纸。
姜昭不曾听过柳彧的名字,更未读过他的诗,便越发地好奇了。
什么样的诗,竟能叫这些眼高于顶的士人,如此吹捧。
于是姜昭指派了个侍女前去打听。
不过多时,侍女得了消息回来,她道:“殿下,柳彧乃太原柳氏旁系子弟,今是秀才之身,在国子监就读。据说是颇有诗才,曾得国子监祭酒赞扬。”
太原柳氏不过是末流世家,这末流世家的旁系子弟更是末流之末流,在洛阳这皇都,随处都是王孙贵子、名门望族的地方,出身便代表了一切。区区末流世家的旁系子弟,哪怕是得了国子监祭酒的赞许,也并不可能造成如此景象。
姜昭托着腮,裙纱迤逦覆地,她的神情略有慵懒之色,“若仅仅是得了祭酒的称赞,也不应如此。”
“殿下聪慧。”侍女道,“那柳彧也是个狂生,初来洛阳便放言《兰草集》诗风浮华,词藻堆砌,颇有匠气。”
姜昭闻言,稍直了直身子。
《兰草集》收录的是明妃的诗词,被琅琊士人奉为圭皋,受其影响,琅琊士人所做的诗词,都颇有明妃的风格。
这柳彧所言,可不仅仅是骂了明妃,而是包括整个琅琊一带的士人都被他骂了进去。
虽说年年科考前夕,都会有人为自己造势,好让自己的名字入了阅卷官的耳,再让自己的答卷入了阅卷官的眼。但这样直接踩着一方士人造势的,还真是少见。
姜昭觉得有些意思,示意侍女继续说下去。
侍女又道:“而后琅琊士人便轮番找上柳彧,同他比诗,如今过了十日,挑战者已过数十人,尚未一败。”
姜昭微微颔首,淡淡地评价道:“倒是有几分本事。”
她再度垂目,见那叠宣纸已经被贴到了酒楼的墙上,众士人或立或坐,或伏或卧,都提着笔沾着磨,有纸的就摘录在纸上,没纸的就摘录在有衣服上,衣服穿得少的,就袒胸露乳地从手臂一直写到肚皮上。
甚至还有不少仕女,从摘录好的士人手里,花重金求来誊抄。
姜昭忍不住抚掌而笑,惹得发间的珠钗直摇晃,“紫檀,你派人也去誊抄来,孤带回去给明妃瞧瞧。”
...
姜昭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人,拿到了柳彧的诗便派人送去了明妃的宫里,还让侍女将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等着侍女回来,姜昭已经沐浴好坐在了床榻上,她掀开锦绣香帐,连忙问侍女明妃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据侍女所言,那会儿明妃正拿着书册翻阅,知晓了这些事后依旧淡漠着眉眼,只将手中的书卷,缓缓翻过一页。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接过那叠宣纸。她见了那些诗仅瞧了三眼,瞧了三眼后又仅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诗风磅礴,可见鸿鹄之志。
第二句:远不若本宫诗才。
第三句:琅琊士人才华尽矣。
姜昭又笑了起来,这回是在自己的寝宫里,不用顾及公主的仪态,她笑得失了形象。
一向清高傲岸,自负无比的明妃,听到了这些,该是多恼火啊。更何况琅琊士人竟然没一个找回面子的,这可不将她气死。
姜昭想到明妃面上装得平淡,心中却咬牙切齿的模样,便忍不住咯咯直笑。许久没个趣事儿了,难得来一遭,多有意思。
那侍女道:“明妃娘娘还让奴婢转告殿下一事。”
姜昭心情颇好,“你说。”
“圣人有意将殿下许配给宣平侯世子。”侍女将头低得极低,声音也弱了下来,“明妃娘娘让您,多操心自己的事儿。”
这是在明晃晃地指责姜昭多管闲事呢。
姜昭果真就笑不出来了,宣平侯世子又是哪位?平日里见多了王孙贵胄,除非是顶顶出类拔萃的,姜昭还真记不住几个。她一头栽到柔软的床榻上,想了许久许久,终于在记忆里挖出了宣平侯世子的身影。
他似乎是叫……成琅。
倒是个芝兰玉树的郎君。
思及此处,她便有些安心了。她生得这般好,对方定然也要是极好的,如此她才不吃亏。但若是对方要她遣散了留芳府的郎君,那也是不行的,她那些郎君姿色甚好,各有千秋,总该是要多看看。
诸多思绪纷扰杳杳而来,想着想着,姜昭就有些乏了。
将睡未睡的恍惚间,她似乎又听见了细碎的木鱼声。明日…明日,她定要把天下的和尚都砍了。
那木鱼声敲得颇有规律,姜昭真困得不行,再想不动其他的事儿,阖着眼就睡了。
次日,这瑰丽无双的淮城长公主,懒懒起身画上黛色的娥眉。铜色的菱花镜映澈出她桃花般的美丽姿容,她细细瞧了好几眼,最后选用绛色的细笔,在眉宇间勾出藤萝蔓的钿纹。
到了正午,她的母后来说了父皇将她赐婚于宣平侯世子这一事。
皇后穿着一身云霞纹饰的织锦红衣,形容昳丽,顾盼间有着常人难得的雍容之相。她一来就拉过姜昭的手,感慨道:“我儿这般美貌,因当配上这世间最好的儿郎。所幸那宣平侯世子,出身显贵,气质斐然,性格又很是温和。我与你父皇挑了好几日,才选中了他,是个不错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