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丽无双的淮城长公主皱起了精致的黛眉。
但齐天子似乎也不想给她解惑,只是淡淡的,礼貌的,嘱咐了明妃几句家常。
明妃也淡淡的,礼貌的谢过这位君主。
直到齐天子起身一拂衣袖,姜昭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那他也没有替明妃驱赶的道理,于是走时就深深的看了姜昭一眼,大有一种“小孩子家家,莫要多管大人的事情”的意思。
然而很显然,这种眼神上轻飘飘的警告,是对这位公主没有任何作用的。
齐天子才在她们的视野里消失,姜昭就兴致勃勃地问明妃:“明妃娘娘,您这是和我父皇合谋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呀?”
明妃先是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后又阴恻恻一笑,“小公主,抄家灭族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啊。”
明妃生得跟要随时羽化飞升的仙妃一般,纵然是笑得这般阴沉,也不折损她半点仙气。
她怕是小看了这位嚣张恣肆的淮城长公主。
区区抄家灭族算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儿?自小就会打杀侍人,行事荒唐无度的姜昭,怎会被这点事儿吓到?
只是让她好奇的是,朝廷中哪位重臣竟然惹得她父皇要下这般狠手。
电光火石之间,姜昭还真想到了一位大臣。
姜昭下意识地捏了捏小指上的紫金刻花长驱,她稍微靠近明妃半步,一双秋水眸盈盈生波。
“是太傅吧。”
明妃不语,只是垂眸从殿内又抱了好几册书卷,穿过仙居殿的月洞门,到了湘园里。姜昭一路跟着她,左顾右盼的,只见那粉墙黛瓦的景墙上,一边是湘妃竹数丛,纤细挺拔,幽静淡雅;一边是海棠、芍药等名贵花草,或清或艳,赏心悦目。
院子里铺了遍地的书卷,经史子集名家残本不计其数,每有十本就有一位侍人照看,幸而园子颇大,也不见拥挤。这些侍人与寻常宫女不同,她们都穿着文人衣袍,腰佩正八品的御人玉牌,似乎是有品阶的女学士。
大概被跟着有些烦了,明妃道:“你说是便是吧。”
这算是变相默认了。
姜昭觉得也是,纵然是她不怎么关注朝政,也能从她父皇母后的嘴里听见些只言片语。太傅对作为太子师,对储君的影响力未免是有些大了。何况她那宅心仁厚的兄长,又是个耳根子软的。
那这是要对太傅女——宸妃,开第一刀了?
已然摸清了他们心思的姜昭,总算是心满意足了。她看了看明妃,只见这仙妃般的女人正蹲着身子,螓首低垂,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后颈,金辉轻柔地洒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流光溢彩。
姜昭道:“我原以为你是喜欢搅弄是非,倒是我想岔了。”
这兰草仙妃缓缓摇头,露出了几不可察的轻笑。
“这下是你想岔了,本宫确实是乐在其中。”
第9章 孤平生最是厌恶两桩事
姜昭:“将您误认为好人,着实不好意思啊。”
明妃轻轻翻过一页泛黄的纸:“无妨。”
姜昭摸清了这事情,就摆上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回了贞观殿,这才入宫门,便见着了两三排内侍在门外立着,皆面白无须,五官清秀的,其中有几个人瞧着还挺眼熟,似乎是她兄长身边的人。
那些内侍见着了她,纷纷俯身请安。
姜昭慢悠悠地走了进去,远远一瞧果真是他的兄长,她笑着上前喊道:“皇兄!”
那温和仁善的储君闻声就已经笑开,他转头,露出和齐天子一般无二的皓目,只是远比齐天子温柔,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祥和。
齐天子曾言他无君主之威,但百官却言他有仁君之相。
但无论如何,姜昭都觉得,她的皇兄日后必然会和她父皇一样,是个能够青史留名的圣明君主。
两人一母同胞,自幼又是一同长大,一同教养,情谊很是深厚。有一段时日没见了,姜砚也颇为想念这个娇俏美丽的妹妹。于是大步上前,细细瞧了她好几眼,笑说:“似乎清减了不少。”
姜昭扶了扶发鬓,理所当然地道:“时下女子都追求细腰,盈盈一握最是得宜。”
她转了一圈,天水碧的留仙裙盛绽为清丽淡雅的一枝山茶花,无需过多的姿态,落入他人眼中,便成了一场惊鸿。
“殿下。”
有人恭谨地唤了姜昭一声。
这时,她才发觉储君身侧站着个锦衣郎君,玳瑁簪花的,很是富丽。
姜昭看人一向最先看脸,相貌如何取决了她有没有回应的欲望。于是轻飘飘地审视两眼后,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太子笑着介绍道:“皇妹,这是王符,太子妃的远亲表兄,出生于河间王氏,如今为太子舍人。”
河间王氏?
姜昭缓缓想起这似乎就是打压云蔺的河间那个新贵氏族,又瞧了他两眼。
这人样貌端正,但总归是少了百年大族的底蕴,雕琢之气外放,略显得轻浮。
太子舍人素来选用品德高尚的人,但王氏对云氏的打压未免有些不地道,这也称得上品德高尚吗?
姜昭朝他一笑:“原来如此。”
显然对方是没察觉出姜昭颇有深意的笑容,反倒被这霞姿月韵的女郎,迷得七晕八素的。
一直到了宫殿外的游廊,王符还有种余味未消的感觉。
他与太子并肩而行,不由夸赞道:“公主殿下文采精华,见之忘俗,不愧为圣人之女,殿下之妹。”
官场上的人素来懂得如何夸人,一夸便夸了三个人,又不显得谄媚。
恰到好处的赞言,让太子笑意更甚。
王符又道:“公主殿下这般人物,不知世间何等儿郎才能与之相配。”
太子微微皱眉,像是想起了让他不悦的事情,“说起来,父皇倒是颇为中意宣平侯世子。”
他长叹一声,“孤只觉世间儿郎,无一可配。”
王符微微垂睫,敛去眸中神思,道:“圣人选择的驸马,定然不差,太子也莫要过于忧心。”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已将近大业门,王符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忽然驻足。
他面露犹豫之色:“有一事,符不知当不当说。”
太子疑惑地看着他,道:“你我相识已久,情同手足,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我直言的呢?”
王符先是一声告罪,然后才说:“前些日子,制科会试的主考大人曾来寻我说了一件事。长公主殿下向他讨了个贡士的名额。”
太子不以为意地抖了抖衣袖,“不过是一个贡士名额,她想要便拿去吧。容德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王符又是一声告罪,“殿下,符以为也没什么,只是这要给的人,却是与符有些龃龉。”
“哦?是谁?”太子挑眉问道。
王符:“此人是河间云氏的宗子云蔺。”
太子对这名字倒是有所耳闻,毕竟曾经麒麟子的名头还是有几分声势的。王氏为跻身河间一流望族的位置,已和云氏撕破脸多年,后来一直到云老尚书致士,云家都没出过什么人物,云氏后继无力,再无法同王氏交锋。
有这等机会,王氏自然是趁其病要其命,逮着云家人就是直往下踩。如今在朝的云家人,早已所剩无几。
故而云家怕是将所有希望都寄予了这位云氏宗子,只是他竟能让姜昭开了口。
太子觉得好奇,又问:“孤这妹妹一向不怎么搭理士人的事情,怎么会为这云氏宗子要了个贡士名额呢?”
“殿下,云蔺这厮考了多年也不中,已有了几分江郎才尽的意思,只是他姿容如琢,琇莹若月,在河间素有人中玉郎的美誉。”
王符说得含蓄至极。
但太子却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云蔺这是用他的容色|诱使他的皇妹给他锦绣前程!
太子知晓王符哪怕是有些私心,也断然不会用这种事情欺骗他。随即勃然大怒道:“狐颜媚主的手段,实属下作之辈。”
闻言,王符露出了称心如意的轻笑,但迅速就抹去了。
得了未来储君的厌弃,云蔺就是入了朝堂,也无用。
云氏还妄想起死回生,真是做梦。
“啪。”
正值王符得意之际,一条鞭子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抽到了他的身上。瞬间皮开肉绽,见了血。
他顿时跌坐在地,痛呼出声。
转眼便见一云鬓罗衣的女郎站在身后,身披丝衣,腰束女罗,发间步摇华盛,容光下至间姑射群仙。
她高高在上地睨着王符。
“孤平生最是厌恶两桩事,你可听好了。第一桩,在孤背后瞎嚼舌根。第二桩,把孤当成个傻子。”
姜昭道:“王符,眼下你两者皆占,是想怎么死?”
这淮城长公主背靠圣人国母,又有未来储君为护,王符非权臣名将,岂敢与她争论,只能放低了姿态,跪在地上求她宽恕。
太子怔了片刻,总算是回过了神。
一边是他的左膀右臂,一边是他自小宠爱的胞妹,太子不知如何是好,又头疼又无奈地道:“皇妹,你,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姜昭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地道:“皇兄,此人在背后说孤的坏话,冒犯了孤,难道不应该受到处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