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行渐远,布衣男子留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在人群中。弯了弯嘴角。
最是一年春好处,正是烟柳满皇都之时。娇莺自在,蝶舞流连花间。门台上,一盆杜鹃开的正俏,同那垂下的花枝争妍斗艳。
花盈晗回了姑苏,自己又不同贾府的姐妹们往来,便也每日只在家中同雪雁她们说着话儿。闲来无事,看看诗卷,写字听琴,倒也惬意。
黛玉正于书案头的纸上蘸墨写着,忽闻得雪雁一阵小跑过来,“姑娘,姑娘!”不由搁下了手中的笔,“怎么了?”
雪雁见黛玉正在写字,走过来对黛玉笑道:“咱们宅子对面多了户新宅子。”
黛玉一听是这事,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那笔蘸了蘸墨,继续行书道:“顶数你无事,这也须得你巴巴儿跑来告诉我。你若真是无事,还不如去院里头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雪雁狡黠笑笑,背着手,故作不经意地道:“哦,还道姑娘许会问问搬来的是谁,想来是不必了。也亏得叶五哥哥巴巴儿地跑来告诉我。”
黛玉一怔,笔触在纸卷上。“叶五哥哥?”
雪雁轻叹了口气,“哎,想来我是真的无事,去院子里头看猫儿狗儿打架喽。”
“你这丫头,快说,什么叶五哥哥?”黛玉又气又笑,起身唤道。
雪雁不由一笑,轻拂了下帕子,对黛玉道:“听叶五哥哥说,叶城主搬出了平南王府,不在那里住了。就在咱们园子附近。”
搬出平南王府?黛玉先是一怔,旋即一笑,自言自语道:“就知道他会听我的。”
“听甚?”话音刚落,便闻得一声低沉从门外传来,雪雁忍俊不禁,悄悄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黛玉心中不由悔着,却见叶孤城已然迈步走了进来。
“听风、听雨、听书、听花落,你今儿倒有闲心管起我听甚了?”黛玉抿嘴一笑,说罢,便侧过脸去,故作未看见叶孤城似的,对雪雁嗔怪道:“真真是你无事,搅了我的清静。我还是行我的字去。”
“小楼一夜听春雨?”黛玉方回到桌案旁,叶孤城拿起桌案上未写完的字念道。“何来的小楼一夜听春雨?”
黛玉夺过那字,“学着古人杜撰,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我倒是想听,又无花七叔的小楼。”
“花七叔?花六叔?”叶孤城眉宇微凝,“你同花家走得似近。”
黛玉嗔道:“花林两家是世交,晗儿也常在我这里小住,自然走得近。”
叶孤城淡淡道:“以后不许叨扰六叔、七叔。”
黛玉笑道:“六叔、七叔?你怎不知这又是我杜撰的?上回在花家,花家大公子可是替自己的弟弟打抱不平过,他也尊我爹爹一声叔,可见这六叔,七叔就是我杜撰的了。”
叶孤城弯了弯嘴角,“假作真时真亦假。”
“那你下回见了花六公子,花七公子,倒也随我叫一声六叔、七叔去。我看你叫不叫!”
叶孤城道:“六叔、七叔缘何随你叫?”
“呀。”黛玉忽觉失言,不由红了脸,在心中悔着。嘴上却道,“你我同辈,我的六叔七叔,自然也是你的。”说罢,轻哼一声,只管提笔自顾自在纸上写着。叶孤城瞧去,却是一个“十”字。又见黛玉在那 “十”字旁添了一个“口”,道:“有口无心便是叶。”
正打趣着,叶孤城也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两个“十”字,又瞧了一眼黛玉,在那两个十下加了两个“人”,便成了一个“林”,道:“双人执手相看偕老便是林。”
黛玉不由粉脸一红,将那笔一搁,白了叶孤城一眼,背过脸去,道:“岂是偕老,分明‘携老’。”
叶孤城一怔,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微须。忽一阵清风过,吹起桌上案纸,露出底下写好的一张。叶孤城取出那幅字,看去: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黛玉一扭头,见那幅写好的字,正在叶孤城手中,忙要去取。却见叶孤城右臂轻闪,拿着纸的手一背,自己竟是无法拿回。偏那人又高出自己许多,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冷面含笑瞧着自己。黛玉不由又羞又恼,“你还我。”
叶孤城一展那字,瞧了一眼黛玉,淡淡道:“你颜上沾了墨迹。”黛玉一愣,忽而不知所措起来,隔着书房又无妆镜台;想唤过雪雁,却见雪雁那丫头正于窗外“专心致志”地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正寻思着,忽觉自己眉心被人轻轻一点。待她回过神来,叶孤城早已扬长而去,空留一阵清风。
黛玉忙向桌案旁一处放着鱼儿的彩瓷缸中看去,清水中一张清秀容颜,眉心处一墨点。那鱼儿一摆尾,乱了那容颜,漾起一圈涟漪。黛玉望着那渐渐平复的清水,眼前浮现那一张不苟言笑的冷面,忍俊不禁。
☆、第三十九回
转眼又是玉簪满园的时令,长安比不得江南,没有泼墨烟雨的清秋,却带着北方辽阔的高远。正午的艳阳和着暖风,倾覆在花架下。小轩窗半开,秋花正浓,主仆二人坐在窗前,话着家常。
黛玉打侧坐着,半靠在榻上,半卷着诗卷,悉心读着。雪雁坐在一旁,穿针引线着,翻了翻那几块缎子,皱了皱眉,道:“想绣个荷包、钱袋,偏生这块绸缎子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闻言,黛玉放下诗卷,朝这边瞧来,“是什么绸子?”
雪雁将那绸子在花样子上比了比,摇摇头,道:“是个月白色的。总觉着做荷包、做钱袋都太素了些。都是上回做衣裳的时候剩下的,我瞧着不错,便朝秋蓉姐姐讨了来。若是在夏时令,做个汗巾子倒也不错。”
黛玉走了过来,拿起那绸子端详了下,笑道:“这么好的月白,竟还糟了你的嫌弃。”
雪雁撇了撇嘴,嗔道:“只姑娘倒爱穿穿月白色的裙衫,我同云裳姐姐都不爱。咦,叶青姐姐和叶南姐姐似乎欢喜似的。”
黛玉抿嘴笑道:“不是她们欢喜,你倒是瞧瞧,她们白云城的几人,哪个不是月白、莹白一素色?我还有一回见得主子爱这般,也要底下的人跟着一样。”
雪雁恍然大悟,“为姑娘这一说,倒真是我的不是了。嫌弃了这月白,幸而不是当着叶城主的面说。否则城主非把我撵了出去。”
黛玉轻笑一声,“你只管嫌弃你的,你是我的丫鬟,他倒有何理由撵了你出去?”雪雁笑道:“阿弥陀佛,有姑娘护着我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黛玉嗔道:“好你个丫头,谁要在他跟前护着你?我本就该护着你,你又缘何怕他撵了你?”雪雁求饶,笑道:“我的好姑娘,是我的不是了,该掌嘴。只这一块,竟真是被裁剪得无法缝荷包了,太窄了些。还是扔了吧。”
黛玉捡了那月白色绸缎,仔细瞧了瞧,“窄有窄的绣法。”说着,便从那七彩线中拣了一丝乌金,心下想了想,嘴角梨涡浅绽。
这时,云裳从外头走了进来,“姑娘,外头那个阿淇又来了?这回他可是做了个会咬人的椅子呢。”
雪雁道:“会咬人的椅子这可新鲜了,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只这椅子你快丢出去的好,我可不敢坐。”说罢三人皆笑。
黛玉笑道:“他可是说他寻得了朱停师傅?”
云裳摇了摇头,指指外头,道:“我让他把东西搁在门房了。他说,会咬人的椅子,自己不找朱停也能做得出,多谢姑娘那日说的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要心里知道木匠是要为用东西的人打造,便会做出好东西来。”
黛玉停了那金线,心下疑惑了一阵,便问雪雁道:“今儿爹爹去哪儿了?”
雪雁想了想,“好像听忠叔说去了京城故友那里走动。”
故友?黛玉心下更疑惑了,爹爹被接到京城,明着说是体恤旧臣,实则同九爷一样,便是未被圣上办的几个旧部皆圈在这里动惮不得。爹爹怎还会有旧友之间相互走动?旁的不说,就是来了这京城,除了不许出城,旁的倒也没有。
黛玉问云裳道:“怎的阿淇每每过来卖他的木匠活儿,忠叔从来都不撵似的?”雪雁想了想,道:“忠叔一向待我们这些丫鬟小厮都很好,忠叔为人宽厚,许是觉得那个阿淇也很可怜。况且他也不是来卖木匠活儿,每回都是做些新鲜物来请姑娘瞧瞧。”
黛玉心里更生疑惑,还未来得及细想,只见前院林轩绕了过来。云裳忙走了过去,叫住了林轩,“林轩哥哥,近日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林轩见是云裳,便朝这头走了过来,边走边道:“还说呢,我正欲跟姑娘说,外头可了不得了。全京城的人都在下一个赌注。”
云裳一皱眉,“打赌?这算什么新鲜的?左不过是那些无事的赌徒罢了。”
林轩摇了摇扇子,“非也非也。此事你若是不知,还真是你的不是。你在咱们府里待久了,竟然不知你们城主要同天下另一用剑高手西门吹雪比剑?”
什么?黛玉忽只觉指尖一痛,血珠顺着金针渗进月白色的绸子之中。雪雁不由“呀”了一声,“姑娘扎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