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点了点头,侧首对宁瑶道:“你们好生相处着,若是天迟了,在王府小住也可。”
“是,瑶儿知道了。瑶儿谢父王。”
雀打枝头,红梅怒放。书房里漫卷墨香,并着那极似龙涎香的缭绕紫烟从九龙鼎中升腾而出。平南王在书房中踱了几步,略一沉吟道,“你也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
“无处为家,处处家。”
平南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怨我对你娘。”
叶孤城淡淡道,“生育之恩大于天,无以为报,更无以为怨。”
平南王目光忽一亮,“湜儿是皇兄一脉的,我膝下亲生儿子只你一个。待我们事成,莫说是给你封王,便是太子,我也……”
“事成与不成与我无关,我只做自己能做的。也不喜欢你们做的事情。”
平南王面露诧异与难色,“也罢,竟也忘了你是个剑客。只你这一直孤身一人,没个人照顾。连湜儿都要纳妃了,你怎就不愿?”
“习惯一人。”
“可是有了喜欢的?”
“无。”
廊下笼中画眉跳了跳,屋中的人站起身子,“无事,我便走了。”
平南王摆了摆手,“此事再议。只以前无我,先在有我。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愿叫我一声也好,不叫我一声也罢,我都要为你寻思着这事。你先回吧。”
叶孤城提着剑独自走向湖边,玉带桥的另一头,黛玉携着雪雁娉婷而来,二人巧立于桥头偶遇。晓风杨柳,方长新绿。
“表兄。”黛玉微微笑笑。
叶孤城道:“你怎会在王府?”
“王爷下了帖子,说是郡主相邀。”
叶孤城思量了须臾,“可有问你什么?”
黛玉心底微微一颤,转而侧过脸去,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倒也未说什么。”唇边梨涡浅绽,“表兄怎不成家?若是成家,许姑母也多放下一重心来。”
“现下无心。”
“倒真是无心了。”
叶孤城亦望了望那湖面,“我应过你父亲,要替你寻世间最好的男子。”
黛玉叹了口气,“世间最好的男子?这么久了,我想什么,你竟真的是不知吗?”
叶孤城未做声。
“玉儿不想飞上枝头,只想做飞入寻常百姓家的雨燕,旧时王谢堂前燕,也不过飞入寻常百姓家。这王府,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玉儿还是回家的好。表兄,也早些回罢。”
☆、第三十八回 叶孤城戏林晏晏
许是开了春,京城的街道上也热闹了起来。现下也不算早市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两旁小摊子上的小贩也甩开了腮帮子吆喝着。
马车出了平南王府,在街市中缓缓地前行着。黛玉同雪雁坐在马车里,眼下各处虽相安无事,却也并无心思瞧瞧外头。
“姑娘。”雪雁劝慰道,“姑娘也莫要再想了,凡事都放宽心的好。姑娘的心思,雪雁明白。只雪雁也想好心对姑娘说一句,有些事情,毕竟隔了那么多层,便是想,也只能等来生了。旁的不说,就是老爷这关也过不了。”
黛玉轻叹了口气,“你莫要说了,我都知道。莫说爹爹了,便是姑母,先前在姑苏的时候,也唤我去她房里说过话儿。也是叫我远着他。我只心里头不平得慌,明明是一心护着咱们,到头来,却还不如外人什么事都不做。姑母和爹爹都道他是个心思深的,旁的我倒没瞧出来,只他待我们好,这心总归是真真儿的。”
雪雁点了点头,“表少爷待咱们好,又为林家做了那么多事,这自然是外头的人强不过的。只是一码归一码,婚姻大事本就由不得儿女做主。老爷便是再疼姑娘,想来在这事儿上,也定是有自己的主意罢。”
黛玉微微惆怅着,心下想道:也是了。姑母叫自己远着他;爹爹让他应了替自己寻一个顶好的夫婿来。这不就是连明了意思了吗?正出着神,忽然马车摇晃了一下子,停了下来。
雪雁不由一惊,皱着眉头,对外头赶车的车夫道:“怎的突然停下了?留神惊着姑娘。”
外头道:“姑娘,不是小的故意停下,而是前头出了点事情。”说着,便听得外头那马车夫下了马车,冲着什么人嚷道:“不长眼啊?随随便便便把人往大街上推。我若是不及时勒马,可就没了你小子的小命儿。”
黛玉对雪雁道:“去瞧瞧,到底是谁人?爹爹如今在京城本就战战兢兢,可别生出什么旁的事情、落了人家的话柄。”
“哎,我这就下去瞧瞧去。”雪雁应了一声,便下了马车。只见地上一个布衣青年清俊男子拍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站起来。一瞧那脸,不由差点惊出声来。忙退到马车窗旁,压低了声音对黛玉道:“可了不得了,姑娘你猜,这人竟是像极了谁?”
黛玉好奇道:“谁?怎的你倒也惊慌起来了?”
“活像是王府里的小王爷!”
黛玉轻轻掀起帘子,朝外头看去。只粗粗打量了一眼,不由心中也一惊,还真是同那世子长得七八分相似。只再细细一看,便知定不是一人了。此人虽穿着布衣,却反而较之那世子少了几分轻佻、倨傲。
“他们在吵嚷什么?”
雪雁道:“好像这男子是个木匠,要把自己做的东西送进这店里,这店的老板不收;男子执意要给,便将男子扔了出来。可巧咱们的马车就过来了,险些撞了他。”
黛玉笑道:“这就怪了,既然是个木匠,怎好端端的不在家里本本分分替买的人做工,反倒要将东西拿到这里来卖;即便是卖,满京城的,又哪里不能卖了,非要这家?再者,替门户打箱子、造柜子,还从未听说谁拿到集市上来卖来着。”
雪雁侧过头来,笑着对黛玉道:“姑娘不知了,这地儿我听忠叔说起过。说是叫赛鲁班,是京城最大的一号儿。里头的老板是替宫里头送皇家工匠的,能被赛鲁班选中的自然是做木匠活儿最好的人;听说咱们本朝的皇上,是个爱看木匠活儿的呢。”
黛玉抿嘴一笑,“休得胡说,皇上日理万机,怎会是个爱看木匠活儿的?”
雪雁道:“这阵子,赛鲁班倒也不养着些木匠了,还从各地收些木匠活儿,凡是造的好的,便都送进宫去。赚的大头都是赛鲁班老板的,哪里轮得到底下的人?”雪雁啧啧叹道。
“只怕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不良之风。一人给这赛鲁班的主人好处,得以进宫;旁人也就争相效仿。”黛玉从那窗向外瞧去,只见那人捡起地上一个匣子,对身后老板模样的人道:“我做的东西怎的就比里头的人差?我不就是没有银子,所以你不让我进来吗?你这里头,本就是为皇上不拘一格择选皇家工匠,这样一来,还配叫什么‘赛鲁班’?”
赛鲁班的主人朝地上淬了一口,“配不配由不得你来说!瞧见上头这匾没有?那是皇上钦题的,你敢说我们里头的人和东西不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儿!晦气!”说着,便一甩手,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雪雁轻哼了一声,“倒是多蛮横的人!左不过都是木匠,何苦欺负穷人家的!”
“雪雁。”黛玉轻声唤道,朝雪雁招了招手,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雪雁点了点头。
那布衣男子将要带着匣子离开,只闻得身后一个女子叫住自己,于是便停下脚步,转头看去。雪雁给了那男子银钱,道:“你这匣子,我们小姐买了。”
布衣男子一愣,朝身后的马车看了看,旋即笑道:“我这匣子可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你这点散碎银两不够。”
“你……”雪雁气道,“我们姑娘是听得你说自己无钱来变卖做的东西,又不愿用银两给赛鲁班主人好处,才叫我买下你的匣子。你这匣子难不成是金做的?还不够值这些散碎银两?依我看,连一钱银子都不值!十个铜板差不多。”
布衣男子道:“我做的东西,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从不需人同情。你家小姐若是同情了我,而买了我的匣子去,那我又何不给那赛鲁班好处,将我的东西送进宫去?”
雪雁愠怒着走了回去,对黛玉一五一十道了。黛玉笑道:“道是个有意思的人。罢了,你把他的匣子拿过来,让我一瞧。”
雪雁不解为何黛玉这么做,却只得没好气地走了过去,向那男子要了匣子。
黛玉接了雪雁送过来的匣子,竟是一只妆奁匣,仔细端详着,“确实是个精致的。同我在姑苏姑母那里见到的一只相似似的。”木是好木,雕工是好雕花,有心的是妆奁匣中嵌入了铜镜,内有夹层,各处放钗环的木槽也精致。也不知这木是什么木,发着清清的幽香。
黛玉笑笑,对雪雁道:“你去告诉那人,只值一钱,咱们走。”
雪雁应道,将那匣子又送到了那人手中。
马车经过布衣男子,男子忙叫住了马车,问道:“姑娘何故说我这匣子只值一钱?”
里头传来了一个轻灵婉约的声音,“你若真有心做一个能工巧匠,不若去江南民间寻访一个叫朱停的人。据说,他能做出一把咬人的椅子。你就自然明白我为何说你的匣子只值一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