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一样,亦不一样。”
平南王心头不由一阵惊,“你……”
缺月映地堂,白衣剑客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屋间,“九月十五月圆之后,我便还是叶孤城,自此再无干系。”
九月十五,月色如牛乳般笼罩在京城天街上,铺满了整座皇城。人总说满月是圆满的,这个时候,身边的亲人都在,却忘了缺月也好,圆月也罢,月本身就是寂寥的。满天的繁星至少还有个伴儿,而满月,永远只有一轮。
皇城外的金水玉带河,融入在月色里。皇城最高的屋脊上,大内的高手和收到陆小凤缎带应邀观战的武林高手们,眼睁睁看着西门吹雪同叶孤城连剑都未□□,剑神便先行一步离去。替春华楼废了双臂的兄长复仇的唐天纵,对着屋脊上的叶孤城发了一通暗器,倒下来的“叶孤城”却是个冒牌的。
月光覆盖着波谲云诡的宫廷,另一边皇宫大内禁苑中,叶孤城缓缓地走了进来。龙椅上,身穿龙袍翻阅奏折的男人疑惑地抬起了头,一片疑云笼罩,“王总管!王总管!”一连叫了数声,也不见王总管的人影。却从叶孤城的身后走出了另一个身穿龙袍的人,而那人的容貌竟与龙椅上的皇上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是此次谋权篡位的幕后主使——平南王世子!他笑盈盈地站到了叶孤城的身边,然后喊了一声,“王总管!”这时,王总管才阴阳怪气地答应了一声,从屋外走了进来。
这个情形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水淇冷笑了一声, “好一个李代桃僵!水湜,你我本是同根生,我待你和皇叔都不薄,你又何必如此?”
水湜冷笑道:“正因为你我本是同根生,为何你这个做兄长的就可以留在母妃身边,直到坐上天子之位;而我却只能过继给平南王皇叔。一个水淇,一个水湜,却是天壤之别。父皇的皇位本就不是他老人家该得的,平南王皇叔才是真正的继位者。你我都应该退让才是。”
水淇道:“不过朕不明白,一代剑圣叶孤城。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叶大侠?”
“成就是王,败就是贼。”叶孤城的眸子冰如寒潭,平南王世子显然感觉出了这种杀气,兴奋地一指水淇道:“还不快把这个叛臣贼子拿下!”
天外飞仙的剑一旦出鞘,便无人能挡,剑离水淇的脖颈只有一寸。生死攸关,只在一线之间。
皇帝见他犹豫了,便微微笑道:“你现在收手,朕也许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回头看看殿外的弓箭手,即使你是神仙在世,也难逃一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小凤凝视着叶孤城。
叶孤城没有说话。
身后的西门吹雪却开了口,幽幽地道:“你不配用剑。你不懂剑。剑的精义在于诚,你不诚。”
叶孤城微低着头,紧紧盯着眼前的陆小凤和皇帝,仍是没有做声。
皇城屋脊,月已无缺。
一道剑光闪过,陆小凤、西门吹雪、以及外头的万箭一触即发,水淇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却在一瞬间,听得一声低吟,剑拄在红毯前,血珠顺着握剑的右臂渗出月白色的华服。
水淇等人皆惊。
握剑的白衣剑客却丝毫不改色,只沉声地道:“我叶孤城自断右臂经脉,剑于我重于苍穹,
只望放我父、兄。”
龙椅上的人缓缓走了下来,“怀远将军早已带着人马围了平南王府,水湜,你真道你平南王府八百禁卫皆是你们的人?”
水湜一愣,那水淇淡淡地道:“六百一十五人是大内的禁卫。”
水湜的手心渗出了汗。
水淇继续道:“九哥在王府里头好的很,我们还常常一同下棋。你同平南王皇叔以为林海那本‘人账’你们得不到,朕便也得不到吗?林大人也在我这里好得很。”
水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是败了。
“宁瑶唤你们一声父兄,才是毁了她这一世。”
叶孤城弯了弯嘴角,“我输了。你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我手中有剑,心中却藏不了剑。”
水淇淡淡笑笑:“白云城主又何尝不是早知今夜结局,却明知是死,也要一心赴战?你是平南王之子。”
叶孤城迟疑了一阵,道:“是。”
“你知你若不同他们父子一道,他们必死无疑。”
“是。”
“你未胜,是因为你从未想过卷入谋权篡位,是因为你不想,而不是因为你不能。若白云城主想取朕项上,剑离朕只半寸,方才已然取了。”
“是。”
“为何?”
“以前无情,所以手中有剑,心中也有剑;现下有情,所以放下手中剑,心中也无剑。剑本应当护人,却最伤人。”
“妙哉妙哉!”水淇拍了拍手,“原我不信,现下却信了。有人信你,你所说的,未说的,朕皆知晓。白云城主留朕一命,朕自当报两恩德。”
叶孤城一怔,目中不解。
水淇伸手拿过一个木匣子,“留命之恩,和知遇之恩。有人对朕说过,做木器的人就当站在用木器的人那头寻思,自己应当怎么做。朕是一个皇帝,却不是一个好皇帝。朕年幼便素喜木工,却忘了一个做皇帝的本分。黎明百姓不会希望自己的天子是一个喜木工胜过喜治天下的人,白云城主说自己无情,无剑。朕却认为你有情,心中也有剑,只护着你想护之人。朕听林大人说,他托付给白云城主替自己的女儿寻一个世间最好的男子。朕现下想问问白云城主,朕与你,孰可当此人?”
陆小凤不由咂舌,在心里暗自苦笑道:真是天算不如人算,这林老爷,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朝中事、家里事门儿清。连着九王爷一行,皆等着平南王一行“入瓮”。现下小皇帝这一说,不明摆着是在抢亲么?
月满中天,盈盈一轮。秋风中浮动着桂子的清香,桂子的香气之中,却充满了肃杀之意。风从窗外吹进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风和月同样冷。剑更冷。
“我。”
叶孤城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同他的天外飞仙一样不容一分一毫的迟疑。
水淇微微笑着,“叶城主的一个‘我’字,已然如剑,朕是躲也躲不过了。昨儿有人来朕这里,还一个木人给朕,说自己是林,不是木,林不能遇水,无叶却不成林。朕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从不夺人所好。平南王皇叔和十四弟,父皇临终前也嘱托了,本就欠着,朕做皇帝更要好好待他们。朕现下贬平南王皇叔与十四弟为庶民,尚留名在族中。至于白云城主,你已然同朕争了那个位子,朕也怕有朝一日城主的筋脉再连上,便不许你自此踏入京城半步。”
月白风清,玉楼金阙。皇城的阴影下,有一个人静静地站着,一身白衣如雪。“你不诚。”
叶孤城缓缓走了过去。“是。”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会医术,可以让你再拿剑。”
叶孤城淡淡道:“不劳西门庄主,十年之后,叶某左臂也可拿剑与西门庄主再会。”
西门吹雪清冷的眸子中忽然有了一丝兴奋的光亮,“十年?”
“十年。”
“好。”
“好。”
金戈映明月,寒光照铁衣。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无论何时,他终是她心中那平平凡凡的三个字:叶孤城。
月光下的玉带河,像一条蜿蜒柔和的玉带,那条发带她应当改好了吧?叶孤城仰望玉蟾月宫,淡淡弯了弯嘴角,未改好也无妨,只要是她做的,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完呢。。。终于把这俩人正大光明凑一块儿了,这下谁都没啥敢说的了。表担心城主变杨过啊,人家有叶五和庄主一票神医呢
☆、第四十一回 尾声
“姑娘,姑娘,瞧瞧这个,这个要带走吗?”雪雁抱着香木匣子,向黛玉一展开,晃了晃那一斛珍珠。
“带上怪沉的,姑娘,咱们城主府里头好些南海珍珠呢。”云裳抱着书卷,香汗淋漓,“姑娘,这个就……”
黛玉忙道:“这些都得带。”
雪雁莞尔一笑,对云裳道:“瞧瞧,姑娘便是宁可舍了那些宝儿,也定要带上这些诗书。这么些子东西若是全带上,那船不定吃水得吃多深呢。”
黛玉抚了抚那诗卷封册,“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旁的都可以不带,这有好些可都是孤本。”说着不由叹了口气,“非得去那么远的地方,长这么大,我竟从未出过那么远的门。南疆当是很远的罢。早晓得要行那么久,还要乘船过海那么些日子,我便是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都不嫁这个人了。”
云裳双手合十,“我的好姑娘,你该不会是起了悔意?还竟是为着路途遥远,便要扔了我们城主?”
黛玉抿嘴笑道:“姑母也在姑苏,他何必不随了姑母住在姑苏城里?我自愿意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