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毅正轻轻为她吹着手上的伤口,见她走神,有些不满地捏了捏她的脸,状似随口一般问道,“听说是你给周双白的妹妹下了赏花拜帖?”说完,晏子毅立起身来,兜头的阴影罩在了杨念身上,那眉目中情绪不明,“没想到你对此人也颇感兴趣。”他话里说的此人,说的并非梁淑甯而是周双白,他知道她能听懂。
杨念抬头天真一笑,媚眼微弯,伸手捞着晏子毅的胳膊道,“只是好奇,当年上元宴上那位口齿伶俐的梁家大姑娘,如今出落成何种模样了。”语气倒像撒娇一般,她故意言顾左右而言她,心里其实并不希望晏子毅再问下去。
晏子毅果真不再追问,半蹲下身子,轻轻摆弄着杨念受伤的手,敛下一双桃花眼,将内心的想法一同半掩在阴影之中。
她不想说他也不想问,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她的想法她的野心,他怎么能猜不透。如今这京中状似一潭死水,太子幽王两派皆按兵不动,只有搅浑了这水才能迎来他们的机会不是么?
如何搅浑京中这潭死水倒是个问题。上元节那日他看得分明,周双白唯一亲近的这位梁家大姑娘便是最好的破局。晏子毅承认方才是故意将何幽引入后园之中,他清楚何幽声色犬马昼夜荒淫,若是见了对着口味的女子必强占之,引他与梁淑甯招惹,必定惹得周双白不快,况何幽为人睥睨不逊,瞧上的若不得手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待多时这京中风向还有岿然不动的道理?可他却刻意忽略了一点,方才为何自己会因着梁淑甯那副求救的神情而心慈手软呢,或许那女人表面上看似懵懂实际上却很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不然也不会引得她家中那位兄长爱不忍释了。
晏子毅的眸光倏尔冷了下来,此番教她入了何幽的眼,想必来日方长,他便坐等这一场好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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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梁淑甯倒丝毫未觉出这背后隐密处的凶险,她于往常一样隔三差五往祖母院中探望,暮春时节冷暖交替天气又干燥些,一来二去祖母经年的咳疾犯了,这日她让识春认秋等一干丫头们帮着将祖母院中的花移栽到别处,因这草木过于茂盛难免有花粉吹进屋里头,反倒会加重祖母病情。
日头下忙活一个上午,背后忍不住香汗涔涔,正值祖母午歇,她便半躺在偏房的罗汉床上小憩,这春日里人难免慵懒乏困,教这暖风一吹忍不住的眼皮子打起架来,这会儿稍稍松宽些衣领,倒觉得没那么燥热了。
只是她没想着,这时辰周双白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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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梁淑甯朝腰后垫了方云锦软枕, 原是从院里带了本李十郎的《风筝误》在手边翻看,想这话本子还是上回去倪府时被倪若硬塞回来的,别人家里的待嫁姑娘都忙着修生养性, 或是亲绣随嫁用的壁挂被面讨个吉利彩头, 到了这倪姑娘闺房里一瞧可倒好,被面上原多半是要绣鸳鸯戏水的,而她这却只独剩下湖面的两片叶子, 倪若却推说她婚期定在中秋时节,那会儿的鸳鸯早回窝里躲着过冬去了,哪还有闲情出来嬉闹。梁淑甯抚额, 拿她着实没什么办法, 倪大姑娘成日里就这么不急不躁地躲在闺房里看话本子,原先本就爱看, 这下没人来打扰看得津津有味倒更尽兴了。
自己看还不成, 非拉得她一同看, 读完还得与之交流感受, 说实话里头那些个才子佳人痴男怨女, 梁淑甯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偶尔倪若也会同梁淑甯聊起她那个远在边地的可怜表弟覃啸阳, 因寄回来的家书里不便明说,还私下里给她这做表姐的递了封密函, 信里头是问, 为何给淑甯妹妹也寄了信却迟迟收不到回音。梁淑甯听了这话,觉得好生奇怪,而自己一直都待在府里, 也从未听说有什么边地的信送过来啊,这里头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她跟倪若也彻底弄不清了。
梁淑甯在祖母院里淘腾了一上午, 这会儿有些乏了,半倚着便阖上了眼帘,任外头春光恣意嚣闹,虫唧鸟鸣都像极了最妙的催眠乐,因偏屋内一直无人居住,经冬的夹棉门帘这还未来得及拆换,屋内就难免显得稍许燥闷。先前她推开了半盏小轩窗,复而松了松衣领觉得畅快不少,这会儿又将手里那话本子盖在领口处,毕竟敞着领口这样式睡着,便是教丫鬟们瞧见了,也不大好看。
周双白是打游廊过来的,这初夏午间扰得人心神不定,院里的下人都不知到哪儿躲着消暑气去了,也就没什么人在外头当值,原本是定在午后给梁老太太请安,他偏挑这时辰过来,存的就是来捉人的心思。私心想想,现如今姑娘真是翅膀硬了不好管了,四处躲着他不让见不说,在外头出了什么事也敢不告诉他。他越想这心里越不是滋味,打帘子进屋里时,手上是用了劲的。
只是没想到,小姑娘这会儿正和衣睡着,他在门前立了一会儿脚,微眯的目光顺着那罗汉床上半躺的人从头到脚地掠过一遍,云鬓里斜插的五瓣梅绒花歪在榻上已有些松散开来了,光致致的额头上发间沁出些许香汗来,微微打湿了淡眉,春光顺着小巧的鼻梁滑下来,粉樱似的唇瓣不点而艳,此时微微弯起,不知梦见什么还带了笑意。乳白掺淡粉的纱衣也揉皱了,微开的襟口处用一本书册虚掩着,纵是半露不露也能得以窥见其间的粉雕玉琢。周双白心头那股愤懑顿时泻了一半,这姑娘多日东躲西藏地不肯露面,如今却恰恰撞到他眼底下来,那微锋的唇角轻轻勾起,眸光里的惊涛随之暗了下来。
周双白挨着床沿坐下来,胳膊撑在睡梦中人的上头,心下登时有股俯身一亲芳泽的冲动,却怕不小心弄醒了她生出事端,一来她胆子小不经吓,二来这地方毕竟还是在梁家祖母的眼皮底下,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便瞧见她两条淡眉这时微微蹙了起来。
概是这午后着实太热,教睡梦中的梁淑甯不自觉地微偏过身来,而他侧着光能瞧清小姑娘脸上蜜桃似的茸毛,正当其时一滴香汗顺着云鬓滚落下来直往领口里去了……这眼熟的一幕,无端教他想起了前世某些不可言说的场景,原本平静的心里霎时翻起惊天骇浪来,冲撞得他气息不稳,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梁淑甯这会儿终于察觉了什么,刚一睁开眼便恍惚瞧见周双白的一张脸,离她只不到两尺,两条胳膊正支在她颈侧,铁壁铜墙一般好似被他困在了身下。她一下子睡意全无,骨碌碌坐起身来,便往后挪了几寸隔开两人间的距离,“今日哥哥怎么得闲过来?”梁淑甯方才睡迷了,却也没忘了赶紧背过身去理好散乱的领口,还偷偷抬袖揩了揩嘴生怕失了仪容。
周双白敛目也缓缓起身,状作无事一般,坐到了对面的桌旁,语气悠悠道,“我瞧着甯儿成日里比哥哥更忙,见上一面比登天还难。”伸出长指提起桌案上的青瓷茶壶,倒了半盏子出来,好润润喉咙,不知怎地他总渴得难受。
听他这话倒像是责备起她避而不见起来,梁淑甯腹诽若不是那日家宴他在桌子下头……愈发不守规矩,她有必要这么东躲西藏的么?没成想,连番作恶的人还能反咬一口,颠倒黑白倒显得她颇不识礼,若不怎么人常道这“官”字两张口,逢事皆有他的理呢。
眼下懒得同他周旋下去,梁淑甯突然想到昨日苏家小姐送到府上来的拜帖还放在她这,恰好被她顺手夹在了那册话本子里,那拜帖上可是白纸黑字地写明了盛请周侍郎前去赴宴,梁淑甯一想到这不知地心头就突地不舒服起来,面上却不显,只是澄澈的眸间带了一丝冷意,仍好声细语道,“甯儿这厢刚想起,苏大学士之女苏玉倩姑娘,三日后设曲水流觞请哥哥到时赴宴一叙。”说着,梁淑甯下了榻立在周双白身侧,正想将手中的拜帖递过去与他相看。
周双白没怎么听进去,抿着唇不答话,只微微抬眼凝视着她,尤其是被她掩上的颈口那处,方才他分明瞧见了上头还残留着两道浅浅的红印,启唇问道,“甯儿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他想再给一次机会,若是她将赏花大会那日后园内遇到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倚着他哭一场最好,总之能疏解他心头不少闷气。可她偏不,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周双白不清楚她脑子里怎么想的,只是何幽那个混账实在是,该死。
他眼底寒光乍现教梁淑甯端地一怔,心里稍稍多出些戒备之心,现下屋内仅他二人,生怕他又要上次一般做出些过分的举止来,受不了当下两人沉默中的面面相觑,旋即垂下手往后闪了一步便同他打起岔来,“那日苏姑娘还同我说,她素来宾服哥哥博学多才,此次机会难得,还请哥哥一定要赏脸……”她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周双白那厢已经站起身朝她面前走过来了。
“哦,是么?”周双白嘴上淡淡应了一句,心里不耐烦听她扯这些旁的闲篇,什么苏姑娘李姑娘的跟他有何干系,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眼前这位梁姑娘的领口,想要仔细瞧瞧她到底伤得如何,却于她面前缓缓停了下来,问道,“那帖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