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淑甯颤栗着咬唇,朝一旁隔岸观火的人开口道,“晏世子,求你……”她的脖子被人衔在手心,嗓音抖动话也说不清明,速即不住轻咳起来。
晏子毅挑眉,像是没料到她会认得自己,更没想到她会开口朝他求救。他漫不经心抬起凤眸,梁家这位大姑娘看来是不知道,她目下这副楚楚可怜的羸弱模样更能激起人禁之锢之的欲、望,唇边轻轻散散地勾起一抹笑意,“梁姑娘开罪了幽王殿下,如今来求本世子又有何用?”语气里满是玩世不恭,仿佛对幽王的专横跋扈早已是司空见惯了。
何幽听晏子毅开口说话,才稍稍敛下心头那股躁意,手上也不自觉地松开一些,“梁姑娘?莫非是晏世子的旧相识?”带了剑茧的手仍虚抚在那玉颈之上,有些舍不得彻底松开。
晏子毅笑笑,“本世子与这位姑娘可不相熟,只是同她家兄长见过几次,幽王殿下想必也听说过,她的哥哥就是朝中那位大名鼎鼎的周侍郎了。”他说这话口气很是轻松,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转述罢了,你要打要杀仍是悉听尊便。
原是犯在了幽王的手里,梁淑甯这会儿背后的冷汗忍不住簌簌而下。
何幽这会儿才恍然醒过神来,松开桎梏在梁淑甯身上的大手,不自然地扯出一个笑来,“原是周大人的妹妹,方才倒是多有冒犯了。”周双白如今在朝中身份特殊,不论太子还是幽王一派都想与之交好,何幽习武出身对于周双白这种读书人自是不屑,就像他瞧不上太子那副酸腐是一样的。只不过,周双白又有些腕子,可惜此人不甚识时务更是软硬不吃,而眼下也不想得罪于他。
梁淑甯重获自由,抚着胸口避到一旁,惊惧之余呼吸上下起伏,嘴上却还是不得不应承着何幽的话。恰在这时由远处过来一名女子,莲步轻移,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是苏大学士之女苏玉倩。
苏玉倩款款而来,一身湖水蓝镂银丝散花委地长裙,濂珠云肩顺着软烟罗纱衣迤逦而下,步履行动之间随风摇曳生姿,衣裳华贵不失娴淑,更衬得她明眸皓齿肌肤如雪,她伸出玉腕牵住梁淑甯的手,轻轻拍道,“梁妹妹,前厅开宴正四处寻你,还不快快随我去拜见长公主。”
梁淑甯怔了一下,忙得点头应是,赶紧小跑着将一旁的认秋扶起来,小丫头吓得面如白纸,梁淑甯心疼得难受,上前安抚着便护犊似的把她挡在了身后,晏子毅敛目,这么宝贝婢女的世家小姐她倒是头一个。幽王再怎么跋扈,苏大学士的面子也不能公然就给拂了。主仆二人可怜得紧又不能主动离开,只得立着听苏玉倩与幽王晏世子借故寒暄的几句,索性未说太久,苏玉倩便作辞牵着梁淑甯又移步往前厅去了。
晏子毅瞧着那姑娘走远了,而幽王的一双眼仍没移开,他凤眸渐次幽深,唇边仍是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梁淑甯垂首跟在苏玉倩身后,心下纳闷儿自己不过一个四品小官之女,在这赏花宴上尊荣贵女多如牛毛,而她本身就是?轻.?吻?恋?.芯?可有可无的一个,前厅开宴又怎能劳动大学士之女亲自来寻她,她与苏玉倩不过之前远远见过一次,如今也不敢贸然开口去问,正疑惑的当儿,倒听这位苏姑娘主动开口了。
“方才那位幽王性情乖张,京中凡是与他对上,只怕该凶多吉少了。”美人果真是无一处不美,眼前这位苏姑娘声如莺啼,细声细语地洋洋盈耳,倒恰如其分地安抚了梁淑甯方才绷紧的心弦。
梁淑甯惊魂未定喟了一口气,朝这位苏美人道谢,“幸得姐姐解围,不知如何谢您才是。”方才听她唤了淑甯妹妹,如今回一声姐姐就也不算冒失。
苏玉倩拉着梁淑甯,另一手掩唇轻轻一笑,当真是眉目如画美不胜收,她瞥了一眼面前的姑娘,距上回相见倒是又见长,脸架子舒展开来,眉梢眼角初现娇媚我见犹怜,只那双葡萄似的大眼里仍盛稚气,同她这般容华端庄相比只怕还差些火候,苏玉倩抿唇笑道,“妹妹何必如此客气。”
梁淑甯觉得苏美人倒并不像先前倪若话里说得那样居傲自赏,反而是一副顶好说话模样,心中正值倾慕,又听她状似随口补道,“月底我于湖心楼设曲水流觞宴,不知妹妹可愿赏脸?”
她这话说得过分客气,教梁淑甯很不好意思,忙恭敬回她,“姐姐言重,淑甯能得姐姐青眼本就是天大福分了。”这么个美人帮你解了燃眉之急,还珍重邀约,梁淑甯这会儿头一回晓得什么叫“受宠若惊”了。
苏玉倩眼底笑意更深,却轻轻蹙起眉头,一副心中困扰不吐不快的模样,同梁淑甯道,“我素来拜服令兄才略,只可惜周大人贵人事忙,不知近日可绰有余裕,妹妹若是能请得周大人同来露面,便是帮了姐姐的大忙了。”眼前不过还是个半大姑娘,又心思单纯,苏玉倩不信此路也走不通。
梁淑甯怔了一下,抬头瞧见苏美人两颊氲上轻浅两片红云,瞧这意思难道是……她如今骑虎难下,心里头像打翻了油盐酱醋,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了,原还是冲着周双白来的,梁淑甯有些为难,与周双白开口邀约真不如让她方才被何幽掐死了一了百了,幽王是西山的老虎,那周侍郎就是东山的狼,谁能比谁优越了去。可现如今显然不好再开口回绝了苏玉倩,梁淑甯不太情愿地笑笑,“我家哥哥赴任后并不常回府,若是遇上了,我定将姐姐的意思转告一二。”话里的意思是,话会带到但是人到不到,那她可打不了这个包票的。
苏玉倩一听她应了,自然是喜笑颜开,美人笑起来这么一瞬,星眸流转倚风寒露,倒真应了诗里那句“眉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可梁淑甯这会儿却没了心思欣赏,心里闷闷的,搞不懂周双白究竟怎么就好成那样,值得这些才女佳丽三邀四请,只恐他生翅膀飞了似的。
梁淑甯这厢急着带认秋去医馆瞧瞧方才的肩伤,索性先行辞宴而去,想她本就是或有或无的,提前走了也倒没什么干系,若不是梁植上赶子巴结太子,她今日也本不用走那么一遭,白白连累了认秋受伤不说,还接了苏姑娘抛来的烫手山芋,梁淑甯只哀叹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流年不利。
可让她万没想到的是,苏玉倩在幽王面前信口诌的借口居然一语成谶,方才长公主竟确是要寻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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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这事还得从赏花大会的典故说起, 赴会的各家贵女皆是由此次承办的长公主府下帖请来的,为表对长公主的感遇之情,入会前众贵女都将进献一样彩头, 这也是老例儿, 而这些彩头便由长公主府的下人们布置在前厅展示,一则以作装点,二则若得了主人家青眼便另有赏赐。
每年赏花大会主题都各不同, 就比如数十年前由先皇后亲办那次,尚为闺阁女儿的梁淑甯祖母李清郁与倪若祖母便以一曲琴笛合奏,颇为先皇后赏识, 得以在京中扬名。所以各贵女在准备这份彩头时, 都使了格外的心思和气力。胤徳长公主早年间不知因何得罪了先帝,幽禁于掖庭整五年直至先帝薨逝, 在那后也于京中深居简出, 轻易不得见。可她却是当今圣上唯一同胞的亲姐姐, 普天下女子中论着身份地位谁又能与这位作比?长公主此人性情冷淡, 于世事皆无挂怀, 能获她青眼实属难事, 却显得亦为难得,若哪位贵女能得长公主一句夸赞, 只怕在这京中风头盖都要盖不住了。
胤徳长公主年四十五六, 虽上了些年岁,只是一头鸦青云鬓,面皮上不现老态, 再有华服加身,竟显得三十露头的模样,风韵犹存。在场的贵女里不少都是头一回见这位传说中长公主殿下, 见她一身月白霏缎宫袍,上绣重重迭迭银丝牡丹,眉宇间轻蹙脊背挺得笔直透出通身的威严,广袖间露出皓腕上一对独山透水的阳绿翡翠镯,戴了寒玉护甲的葱尖轻轻随鼓点敲在案上。
因碰巧宴上扎了一台戏,选的是西厢记里头得体有趣的一折,因其唱词优美唱腔又活灵活现颇得京中女子青睐。台上这会儿扮红娘的杏角儿年纪瞧着颇轻,一双圆眼透着伶俐,腰系红色宫绦带显得精神又喜俏。现下演的是张生初见红娘那一段,旦角儿双手叉腰的泼辣劲儿倒真真透出一股人小鬼大来,台下不少贵女都忍不住跟着笑,那伶人也是个不怯场的,瞧座儿兴致高昂,走到台边上随手从那面挂了彩头的篱墙上抽了一条丝帕下来,朝台上搭档的“张生”面上一扬,另一手捻了个迎风指型,唱白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泼辣得张生徐徐后退,逗得座儿满堂喝彩。
红娘随手抽的帕子上绣了一枝海棠,恰值繁花盛放时节,这园中百蝶穿花深深见,一只浅金色蛱蝶先是在辛夷花枝上兜了几个圈,接着又缓缓飞到戏台上,稳稳落在了帕上那枝海棠之上,那蝶儿生了一对碧蓝触须,又纤又细宛若云锦捻成。此刻,小红娘捏着帕子,帕上绣着海棠,引来天真蛱蝶歇脚,通身的玲珑脉络熠熠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