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妹现下很好,不劳世子挂心,”周双白锋利的眸光扫过晏子毅的脸,抿唇一笑,“世子若是替苏家跑这一趟,想必下一站该去的是邹府才对,双白便不留世子详谈了。”周双白不屑于与来人周旋,只是想到昨日甯儿浑身湿透的模样很可能也被这个晏子毅瞧在眼里,胸中的怒意又不住翻涌。
在这样锐利的目光下,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初暑天气燥热晏子毅的额角却忍不住沁出冷汗,头一回领教到与这位侍郎大人针锋相对是何种感受,闻言立起身来,面上作出些许惋惜叹道,“周侍郎果真料事如神,邹家小姐这回实在是老虎顶上拔了毛,连带着我们一众受牵连。”晏子毅知道昨日邹婉琳绝非主谋,只是不幸触了某人的逆鳞,做了马前卒罢了,可他这话说得也不算错,经此一事举宴的苏学士府,上骑都尉邹府,连带着他这陪饮的倒霉世子皆被牵扯了进去,谁教这回惹的上峰是那个向来跋扈的何幽呢,晏子毅心里也没底这场风波究竟到何时才能平息。
却听周双白云淡风轻,哼了一声,“只怕这背后的始作俑者还另有其人,邹家小姐或许只是个小小的警醒罢了。”他不信区区一个都尉之女,敢在京中宴会之上这般行事,邹婉琳的下场不过是他给的一个教训,至于这背后谋害甯儿的人,只怕往后要自求多福才是,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周双白说完便留下晏子毅独自一人,梁淑甯自回府后昏睡到现在还未醒,他放心不下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亲眼瞧着她转醒才行。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晏子毅还是忍不住用掌心撑住了身旁的桌案,心内有些不敢置信,周双白为了给梁淑甯出气,居然真的有这样的胆魄来算计何幽,原本只是猜测,可周双白方才的话显然是承认邹婉琳一事是他的手笔,且仅仅是一个警告而已,晏子毅头一回挂不住面上的笑容,阴沉着脸色转身走出了梁府。
下一站他并未依原计划往邹都尉府上,而是径直去了长公主府,寻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7 03:16:25~2020-04-07 22:4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镜相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打晏子毅离了梁府, 天边厚云里的闷雷声愈来愈密实,初暑的空气浊重得很,帘外的美人蕉连动都不动一下。
由内而外地沉闷, 胤徳长公主的寝殿内更是如此, 窗子被合得严严实实,内间显得又热又闷,锦被里蜷缩着一个人形, 胤徳未抿起的鬓发四处散乱在肩上,她额头不停地沁出汗来,闷得快要透不过气了, 正当这时她听着屋外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 捶得她心口发窒,汗珠子已滚到了眉尖, 胤徳此时觉得自己的牙齿发起抖来。
“殿下, 该用药了。”涂了丹蔻的指甲叩在白瓷碗上, 显得异常鲜艳, 杨念声音淡淡的, 里头并不带情绪。
胤徳偏过头, 将带着病容的脸埋进褥子里,“端下去。”她的声音闷闷的, 如同外头隆隆沙哑的闷雷。
杨念置若罔闻一般, 将药碗放在床边的条案上,浓黑的汤药悠悠地冒出白烟来,那柔媚的脸绽出一个笑来, 轻声哄诱道,“殿下说得这是什么话,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
那药汁的气味混合着寝殿紫铜炉内的燃着的香烟, 这股味道教胤徳只觉得喉间一热,一时间仿若卡住了什么东西,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被呛得猛咳,只能坐起身来大口呼吸着,虚弱地重复道,“把药端下去我不想喝。”胤徳长公主枯槁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痛苦,这药虽对她的病症,可到了晚间浑身无力仿佛万千只蚂蚁往骨头缝里钻去,她知道若再喝下去,可能就控制不住这药性了,现下光闻到这药味就按捺不住心头的那股渴望,胤徳听见自己牙齿矬着发出的声音,看着那端得愈来愈近的药碗,她额头的汗水开始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近到咫尺之时,好像浑身的血液都滚热起来,胤徳挥手打翻了那药盏,瓷碗应声乍裂,与此同时浓黑的药汁泼毁了华美丝毯,留下一片可怖的印迹。
杨念也不生气,面上仍带着那股清淡的笑,“今日恰好许太医来给殿下请脉,又开了几服药包过来,女儿这就去熬上。”既然跌了一碗,就再熬一碗,不知为何对待侍药一事杨念出奇地有耐心。
杨念默默地将地上的碎瓷片一一拾起,用手绢包裹起来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刚出内殿迎头便碰上了宫中来的许太医。这位唤作许承茵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是御医院众人中最年轻的一位,先前那位周太医是他的师傅,前年告老还乡,换了他负责与胤徳长公主调养身体。
许承茵一眼便瞧见杨念姑娘手上被碎瓷片划出的伤口,忙得想走上前来查看,年轻的面容犹疑了一瞬,为着男女授受不亲他不想唐突了她。一年多来许承茵对公主府内这位杨念姑娘了解并不少,打心里心疼她并不是外人所看到的金娇玉贵,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为她感到不平,这样柔弱善良的姑娘究竟是哪里讨不得长公主的喜欢,不喜欢就罢了偏偏摔盘砸碗的上赶子作践她呢。
这时远处有一两声闷雷,只听轩窗外哗啦地一声,大雨像断线的珠子骤然泼撒下来,打在水晶帘外的美人蕉上,翠绿的蕉叶在风里摆动起来,半点不由己。杨念微垂的脸抬了起来,看向面前的许承茵。
暑气赶走的春色仿佛都锁进了杨念的那双美目,眼底仍余留着点点未干的泪痕,忍了很久的委屈一般,也不知是在大雨倾泻的那一瞬还是在看见许承茵的那一瞬彻底崩不住了,许承茵的脸像是被火燎了一下,热得发疼,他的心跳捶得一阵阵作痛,鬼使神差一般撂下了手边的医箱,捧着杨念的伤口悉心查看起来。
“杨念姑娘这是……”许承茵滚热的面腮惹上两处红云,他极力隐去心头的那股悸动,看着杨念的眼神除了心疼仍是心疼。
杨念并没有拒绝他的触碰,只是瞬间揩了一把眼角,像是怕被他瞧出自己的异样来,微弯嘴角轻轻摇着头道,“不碍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又是不小心,她偏这样说就更教这位年轻的许太医心里更加怜爱,“别说了,我都知道,难得杨念姑娘的一片孝心了。”许承茵心下软得像一团水,一边处理着她指尖的伤处,一边忍不住得心疼。
“许太医还是叫我念念吧,你就好像念念的哥哥一样,总这样照顾我。”杨念看着眼前半跪着为她包扎的许承茵,倏尔轻声细语开口。
许承茵闻声抬起头来,不敢答话,怔怔地看着面前小姑娘柔媚的娇态,只要她开口便是教他将心奉给她,想必他也不会有半分犹疑。许承茵为她悉心处理过手中的伤口,重新拉开的距离勾起心中淡淡的失落,他想起别的什么来,从医箱内取出一个纸包来,递过去交在她手上,“……念念,这是你上回要的东西。”
看着杨念接过纸包打开,那瞬间脸上浮现的欣喜,许承茵竟感到一阵欣慰,可想到她开口讨的东西是件毒物,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这东西虽诡丽艳极,毒性却不容小觑,万不可入鼻入口。”许承茵看着杨念爱不释手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提醒,这曼陀罗全株都有毒,尤其碾成齑粉更能使人轻则致幻重则上瘾,那粉末与麝香味道相近,只担心她一朝用错酿出祸端。
那纸包内不是别的,正是黑色曼陀罗的花种,与开红花的品种相比更为少见,相信药效也会更强,杨念的眸光闪烁起来,朝眼前这位忠诚的许太医微微福了身道,“多谢承茵哥哥提醒,原先在佛经上看到释尊传法手拈曼陀罗花,漫天降起曼陀罗花雨,满处清香,念念只是好奇讨来看看罢。”她面上的懵懂天真很快就教许承茵恍了神,再加之那声“承茵哥哥”,这位年轻的许太医也顾不上许多了,只要念念开心不就好了。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面前这位纯真无邪的念念,在后院有一大片绮丽胜血的曼陀罗花海,为避人耳目与旋花牵牛混种,到了每年八月花开六瓣红白相间,绿茎碧叶好不壮观,至于这花有何妙用,想必只有杨念本人知晓了。
正当这时,长公主府上的一位女官上前,在杨念耳旁低语了几句,她这才推说与许承茵作辞,许太医目送着她渐渐消失在游廊尽头,清丽无双的背影在他心头久久挥散不去。
-
杨念没想到晏子毅今日没有提前知会一声便来长公主府找她,进门时正瞧着晏子毅失神地望着她,她有些心虚地笑笑,“晏世子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失魂落魄的。”杨念不是没听说昨日曲水流觞宴上发生的事,只是想不通晏子毅为何现在过府找她,莫非是?
“一个小官之女,也值得你动手?”晏子毅今日并未带纸伞出门,下辇的那会儿雨落得正大,他却管不了那么多披了大氅冲出来,鬓发仍是哒哒濡湿一片。
杨念听他这样说,心下不免一震,面上却不显,拿着丝帕抬手为他拭着额角上的水珠,“狐狸今日好生奇怪,尽说些我听不懂的。”她知道晏子毅向来聪敏狡黠,他说这话并不排除诈她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