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策划得井井有条。
他没有再见到尚宫怀袖,心想,大概怀袖现在正在尚宫局统筹全局吧,这么多人与事,能管理得当可不容易。
寿宴的第二天,顺王觉得已经祝过母亲生辰,他已经完成义务,可以回山上去了。
皇上却不放行。
准确地说,是封了城,说是因为太皇太后寿辰,为安全起见,封城七日,不允进出。
顺王进宫时又听说,尚宫因公务太过繁重,竟然第一日就累病了。
暂且养病,闭门不出。
~~~
夜空中绽放着绚烂的烟火。
啪嚓。啪嚓。
萧叡以醉酒为名义,勉强应付了宴席,一离开,他便不用再强颜欢笑。他径直去到怀袖的院中,走到门口,他平静而冰冷地道:“滚,都给朕滚。”
众侍从不敢再跟上前。
萧叡颓丧地在书案旁的椅子上坐下,没点灯,独自坐在黑暗之中。
屋里了无人气,冷冷清清。
桌上是他从怀袖屋子里找出的两张图纸,或许是怀袖逃跑时太匆忙忘带的,绘制着京城每一条街巷,和京城附近的地理地图。
他查了一日,只查到昨天有个拿着“瑶蕊”牌子的宫女得尚宫之命要出宫办事,可笑的是,这假宫牌还是秋狝时,她说想扮作个小侍女一道去,才特意做的。
这个宫女“瑶蕊”出了宫后,就像是一滴雨落进了水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
他的耳边仿佛还回想着怀袖与他说的甜言蜜语,他们最后一次见时,怀袖还说什么,要给他生小公主。
一转头,就逃没影了。
多狠的女人啊。
他找过来时,桌上端正用玉兔镇纸压着一封信,是怀袖决烈的笔迹,只有一句话:
如有来生,无与君逢。
第33章
千秋宴的第一日。
据人所说, 怀袖身着尚宫女官服进了尚宫局中,之后在女官们用来更衣午睡的内室发现了她换下来的檀紫色官服,应当是在此易服变装, 该扮成小宫女。
之后她就直接混在一支出宫采办的宫女中离宫, 出宫的名单是她自己批的,添个名字而已, 近来人多事多, 领队的宫女与怀袖关系疏远, 也没注意多了这个不认识的名叫瑶蕊的小宫女,只以为是新来的。
竟然就这样把她给放出去了。
可是,出宫是一回事,找不到是另一回事。
怀袖消失得太离奇了, 只查到她出了宫门,之后便无影无踪。
萧叡实在是不明白,怀袖怎么逃?又能逃去哪?她看着风光, 实则孤身一人, 无依无靠。就算离开皇宫,她能去哪?能投奔谁?能藏在哪?
知道他俩私情的人世上都没几个, 谁敢冒着大不韪收留她?敢跟皇帝作对?
萧叡将尚宫小院服侍怀袖的两个小丫头拎过来审问,咬牙切齿地问:“你们姑姑呢!你们怎么就没发现你们姑姑没了?”
姑姑又没了一次,这次她俩是真不知道怀袖去了哪。
雪翡磕头,吓哭了:“奴、奴婢也不知道。”
雪翠想了想,像是恍然大悟似的,道:“陛下,姑姑今天早上与我们交代过两句话。”
雪翡也记起来了:“是、是,姑姑有说过!”
萧叡没好气地问:“说,你们姑姑跟你们说了什么?”
雪翠说:“姑姑说, 如果晚上陛下过来,陛下问我们什么,就答什么,让我们不用隐瞒,乖乖回答,陛下宅心仁厚,是位明君,不会为难我们。”
说完,她端端正正地给皇上五体投地的俯首磕头。
萧叡怔了怔,像是咽下一把碎石子儿,语塞难当。
好,很好,怀袖这是拿他的仁君名声在要挟他吗?以为这样就管用吗?
萧叡气笑了,屋里的所有奴才都伏地发抖。
萧叡命人将两个小丫头分开审问。
她们两人倒是听怀袖的话,问什么答什么,毫无藏私,两个这么小的小丫头城府极浅,一看便知,根本不用上刑。
确实被问出来一些萧叡不知道的事,说怀袖有时会独自离开,她们也不知道怀袖是去哪。
用雪翡的话来说就是:“奴婢还以为姑姑是去找您了……”
日期跟时辰她们都记得清清楚楚,萧叡一对,反正不是去找他了,
那是去找谁了?
两个小丫头被审问了一日一夜,不许睡觉,萧叡本来将信将疑,不相信她们两个什么都不知道,必她们吐出点线索来。
他最初时,气在头上,真恨不得要杀几个人泄恨。
结果她们俩还真的知无不言,不但连这几日关于怀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部说了,就算问他们以前的事,也全部跟倒豆子一样尽数抖落出来,越说越多,一直也没问完。
“我问姑姑,为什么皇上不给您名分,姑姑说: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在腹中藏着一条毒蛇,专用来咬女人,将毒液注入,有的女人中了毒,便再不会走路了。”
“姑姑还曾跟我们说过,世间女子多身不由己,纵使终身不嫁,自己养活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先前、先前陛下去避暑山庄以后,写了信回来给姑姑,我还问过姑姑,是不是皇上召见?姑姑说……姑姑说……只有奴才离不开主子,哪有主子离不开奴才?”
雪翠说完,深深埋下头,心猛烈跳个不停,心跳声响到像是要炸开。
萧叡坐直身子,缓缓向后靠去,抵在椅背,阖目,想要平心静气,他的手捏着椅子把手,生生地捏碎了。
如今他反倒冷静下来,就算把人杀了能有什么用?
而且他再了解怀袖不过,先前他俩私通,怀袖就一直瞒着贴身的小宫女,像她这样做事谨慎的女人,不可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告诉两个带不走的小宫女。
他打量着两个懵懂无知、瑟瑟发抖的小孩子,忽然想起怀袖还曾和他说过:“若我们当年有个孩子,应当与她们差不多大吧?”
不知怎的,回忆起怀袖像她们这般大的时候,他去他们约好的树下见面,他查教给怀袖的功课。
怀袖郁郁寡欢、魂不守舍的,问什么都答不出来,叫他心里直冒火,还骂她:“你这样,哪能考得上女官?怎么这样笨!”
以往他也骂,没见怀袖怎样过,这次才骂完,就见怀袖眼睛一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把他吓得呆住,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问她:“你、你哭什么?我是严师出高徒,你真是胆大了,你自个儿偷懒,还敢跟我哭?”
怀袖哭个不停,他只好扯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把袖子都给擦湿了,那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她哭,便心软得不成,还给她道歉:“那我、我不骂你了,你别哭了,记不住回去慢慢记,还有哪不会的?……我以后再不骂你笨了,我求求你别哭了。”
怀袖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哭着说:“不是记不住,我打听到我姐姐的事了。”
萧叡直为她心酸,柔声问:“怎样?就是你以前说过,你为了她才自卖进宫的亲姐姐吗?”
怀袖点点头,泪汪汪地说:“嗯……五年前,说是陛下酒后幸了她,隔日就被人发现她跳了井。”
怀袖一说起就落泪:“就算不是出宫,就算是去做苦役都好啊。我姐姐绝不会投井,她还与我说,等她攒够钱出宫要来接我,她不会抛下我的。”
他父皇就是那样的人,在这宫中幸过的女子不计其数,他的娘亲是这样,怀袖的姐姐也是。
他的娘亲还算好些,死后还得了个美人的名分,待他登基之后还追封了谥号。
皇后善妒,容不下他娘,也容不下怀袖的姐姐,转头与父皇说一句,那个小宫女自己不小心,失足摔进井里淹死了,他父皇也本就是一时见色起意,没有半分真情,难道还能为了一个无名无分、微不足道的小宫女斥责皇后不成?
他们就像是两只都失去父母的幼兽一样,依偎在一起取暖,舔舐伤口。
怀袖当着他的面,她大逆不道地说:“我知道我是庶民,我是命如草芥,但只是因为这样,我就必须要乖乖认命吗?就要连死也不能有一句怨言吗?就因为他们尊贵,我卑贱,我就得老实为她去死吗?”
萧叡心尖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你疯了吗?这你也敢说?”
怀袖倔强地望着他,盈泪湿润的眸中似是燃起一团火,要把他一道点燃,玉石俱焚,万劫不复。
萧叡的心也跟着烧起来,他一直朦朦胧胧、凭着本能在宫中讨生活,只想要活下去,思量该投靠哪个尊贵的哥哥才好,觉得自己最好不过将来混个亲王之位。
却被怀袖勾着,也升起叛逆的想法。
他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难道他就注定了要屈居人下,他就不配坐上皇位吗?
九五之尊的宝座是他的,怀袖也是他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怀袖逃不出他的掌心。
萧叡足足封城七日,将手头能调到的人手全部用来搜查京城,将京城上上下下都翻遍了,连城隍庙的乞丐窝他都找过了,就算是只虱子也该被他翻出来了,但还是没找到怀袖。
怀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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