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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美人 (寒菽)


  这日夜里,他躺在怀袖的床上,做了个梦,梦见他给怀袖改名字的事。
  那是在他的养母皇后过身之后。
  他回来守孝,夜里与怀袖偷情,两人在冷宫偏殿翻云覆雨一番,好不快活。
  怀袖靠在他的怀中,与他说:“我既已报了仇,我不想再留在宫中,七郎,你帮我出宫好不好?”
  那时他满怀壮志,亲吻她,哄她道:“你要出宫做什么?”
  怀袖趴在他的怀里想了半晌,茫然地说:“不知道,大概买个小院子养老吧。”
  直把他惹笑:“你才几岁,便想着养老了?”
  他坐起身来:“你既大仇得报,便当再世为人,我给你换个名字吧?”
  怀袖问:“换什么?”
  他说:“怀袖。”
  瑶蕊是怀袖前一个主人毒后所取的名字,他一念及,便会想到那个歹毒的女人,他一直想给怀袖重新取个名字:“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
  他紧握着怀袖的手,抱着她,爱意正浓,似想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道:“怀袖,怀袖,是不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你等等我,再等等我,如今局势危险,我没有你不行,你先帮我,等我当上皇帝,再说其他。”
  之后。
  宫中没了宫女瑶蕊,多了尚宫怀袖。
  至此七年。
  他记得怀袖在他怀中沉默了很久,无奈地叹了口气,犹豫地说:“那我先助你当上皇帝。”
  他不以为意,随口应下,翻身吻她:“好,好,到时定会论功行赏,大大地封赏你。”
  怀袖摇头,凝望着他:“我不要封赏,到时你信守承诺,放我走就是了。我与我姐姐说好了,要一道回乡。”
  他总觉得怀袖只是在与他说笑,她似乎自己都没想清楚,他当那只是一时迷惘。
  萧叡从梦中醒来,眼前仿佛仍浮现着怀袖脆弱艳冶的眸光。
  他怕,他是真怕了,他怕怀袖不是逃了,是死了。
  怀袖会不会去找她姐姐了?
  他要让人把宫中的所有井都查一遍。那他情愿怀袖是逃去海角天涯,也好过送了性命。
  萧叡再睡不着,心口疼得不成,坐起身,缓了口气,披了一件衣裳,推门而出。
  屏退众人。
  萧叡独自去了他与怀袖定情的地方,他推门而入,屋子里乱糟糟,显是最近有人住过。
  油灯半盏,布衾一叠。
  壶里的水没喝完,食盒里的糕点都还算新鲜。
  萧叡怔了半晌,方才像是魂归附体一般,深感荒谬至极地笑起来。
  他还担心怀袖在外面出事?结果她一直躲在宫中,安然无事?
  果然这个女人再了解他不过,又奸诈又狠心,知道要躲在他的心尖上才最安全。


第35章
  萧叡下令将冷宫上下所有宫殿全部翻了一遍, 一无所漏,仍没找到怀袖。
  怀袖从这里走时,也没把东西全部带走, 宫女服, 侍卫服,都在, 他看了几眼, 大致便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小屋子里的东西一应俱全, 甚至还有个小火盆,一筐银碳都没烧完。
  火盆的灰烬里还有板栗壳子,大概是从冷宫其他院子里的板栗树下捡来的,滋润的很呢, 他日夜不眠地担惊受怕,她在这儿烤火烤板栗。
  萧叡一想到就觉得气得快要爆炸。
  偏他还刚好晚来一步,那女人又已经跑了。他把人手都往外派遣, 宫中的看管反而松懈, 她是宫廷主管,这宫门又不是真的密不透风。
  这几日, 萧叡将怀袖留下的东西全部清点了一番。
  他给的珠宝首饰、珍奇古玩一应留下,全部锁在柜子里,钥匙就放在桌上。里头还有本小册子,记录收支,仔细记了何年何月何日,收了什么东西,多少银两,又于何时,花费多少。
  最后核算下来, 她带走的银钱,恰好是她这些年在宫中当宫女当女官的所有月俸,并一笔年满二十五的宫女出宫时的安置费用,一厘一毫都未多拿。
  这点银两,跟他这些年私下赠送怀袖的根本不值一提,不过九牛一毛。
  他送了怀袖那么多与他成对的玉镯、玉饰,怀袖一样都没带走。
  这是什么意思?
  怀袖当他是什么呢?他有什么好的,都巴巴地捧到她面前,哄她开心,她却不屑一顾,甚至弃若敝履。
  就这样厌他至极吗?
  他总骗自己说,怀袖爱他。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怀袖早就想走了。他想将怀袖藏在怀口袖中,用尽他所有的权力,怀袖却不愿意被困在这方寸之间。
  萧叡每日下朝都要经过乾清宫后的院子,爬满架子的葡萄藤到了秋天只剩下枝藤和树叶,他一看到就想起怀袖。
  想起自己少年时,得几颗葡萄果子,自个儿都舍不得吃,要巴巴地送去给那个小宫女吃。这丛葡萄藤以前并不种在这里,是种在他以前当皇子时住的院子里。
  还是他当上皇帝,搬到乾清宫后,才移植过来。
  那几年他去边城,院子里的葡萄藤无人看顾,待他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幸好还没死透,他裁下一枝还活着的,扦插在乾清宫的院子里,将它养活。
  种一株葡萄不易,种下去之后起码要两三年后才会开始结出比较像样的果子,当年他好怕被养死,还去查了农书,问了果农,在皇子院子里种的那一棵,第一次挂果,长出来的果子不甚好,又酸又涩。
  他也要偷偷拿去给怀袖看,直把怀袖酸的皱起脸,还笑着夸他:“酸是酸了些,但是您种的葡萄最好看。晶莹沁绿,像是翡翠一样。”
  他将那年的葡萄都拿去酿了酒,回头还叫人打了件翡翠葡萄的耳坠,私下送于怀袖,却没见怀袖怎么戴。
  怀袖总与他说:“我是奴婢,这样好的首饰戴出去,一下子就被发现了,人人都知道来历不明,我可解释不清。”
  夜里,萧叡批完折子。
  张磐问:“皇上,您今晚翻牌子吗?您已经有二十几日没翻牌子了。”
  萧叡一言不发,光幽幽地映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看不清眼神,既不生气,也无欣喜。
  自从尚宫怀袖不见之后,张磐一直战战兢兢。古言有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提心吊胆,生怕触怒了陛下,却一直未等到。
  甚至这几日在朝堂上,也没见到陛下与平时有什么不同,没有迁怒旁人。还不如以前尚宫在时,两人偶尔吵架,瞧着陛下都比这次要更生气一些。
  他想,或许在皇上心里,尚宫也没他想的那么重要。尽管尚宫有时会让陛下失态……陛下还为她封城寻人,但是,没了就是没了,后宫佳丽三千,比尚宫更年轻美貌的不知凡几。
  也不知皇上为何就中意尚宫娘子?
  陛下有一阵子没去后宫,好几位娘娘跟他又是打听又是打点……他觉得这最好的法子,就是陛下迷上别的妃子,自然不会再为那一个女人而黯然神伤。
  不管是哪个都行,好歹来一个有本事的啊?怎么一个个都那么不争气,连个人老珠黄的宫女都不如,勾不住皇上呢?
  萧叡低下头,看着托盘里的诸多后妃名牌,他恍惚了一下。
  他记得那日他们本来在说笑,怀袖忽地与他说:“你要广选秀女,现在已快定好了吧?可以和我说了吧?我好歹是掌管闺阁秉赐、纠察宣奏的尚宫。”
  萧叡便止不住地心虚,说:“朕这不是怕你呷醋吗?”
  怀袖笑了,也不知是真心话,还是违心话,笑了笑说:“我只是个奴婢,您是陛下,我呷什么醋呢?自您登基那日起,前廷一直在催,我早知会有这一日,您年纪不算很轻,也是时候该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了。”
  萧叡回过神,抬手把装满后妃名牌的托盘打翻,在御书房伺候的宫人静默地伏倒在地。
  萧叡依然没说话,他仰了仰头,深呼吸,似是能缓解胸口一直无法纾解的心痛,他像是忍着痛,沉声问:“这几日,宫中可有什么不同?”
  张磐跪在地上,揣摩不透萧叡的意思,畏葸不已地回答:“宫中一切安好……”
  萧叡又问:“尚宫局呢?”
  张磐道:“没、没有,六局一司没出任何纰漏。”
  萧叡陡然起身,脚步匆忙,裹着一阵风,径直去到马房,直接骑上御马,直往宫门狂奔而去。
  入夜,宫门已关闭。
  萧叡勒马,他被拦住去路,停在宫门前,他抬起头,仰望巍峨高耸的宫门宫墙。
  近卫军问:“陛下,您要出宫吗?”
  萧叡道:“……不必。”
  为什么呢?
  怀袖不在了,对这座皇宫一点影响都没有吗?只有他一个人恓惶难当吗?
  他觉得仿佛身后在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在拉着他,将他沉入深渊之中,连这道宫门,他都无法随意地出去,去找自己心爱的女人。
  ~~~
  “他是个好皇帝。”怀袖平静地说。
  顺王静静听她说。
  “我与他之间,倒谈不上谁辜负了谁。他是一个好皇帝,一个很优秀很称职的皇帝。”
  “我是农户之女,先帝在位时,因为诸多苛捐杂税,入不敷出,连饭都快吃不起,我母亲病了,父亲卖了田还不够,只得去做盐工,先我母亲一步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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