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叡不解:“你笑什么?”
怀袖说:“寻常人家哪有吃的这样好,一月能吃一次肉便算很好了,也没这样好的白面米粥喝,通常就是粗米汤配个野菜。”
萧叡就没真在市井吃过饭,但他大概懂得,心想,怀袖总想着出宫,现在怕是知道好了,出宫了哪来的锦衣玉食?怕不得天天糠咽菜?
就算以前的小怀袖是只灰扑扑的小麻雀,如今也已被他养成骄矜名贵的金丝雀了。
萧叡打量她:“那可不得了啊,你那小土窝里,天天吃野菜,竟然养出这样一个小美人来。”
怀袖也不谦虚:“打小我与我姐姐在我们那十里八乡,便有乡亲说我俩好看,若遇上庙会或是成亲,还要花钱请我们去扮小仙童呢。”
萧叡回想着刚进宫时的怀袖,虽然瘦瘦小小、头发细疏,但却是一眼就看出来是个小美人坯子,像只小雀儿一样,好生可爱,他一见便总忍不住去看,觉得整个坤宁宫的宫女里,怀袖也是第一等的美貌。
若他们有了女儿,希望能长得像怀袖,那才最可爱。
萧叡没用粥,怕到时候早朝憋尿,一气儿吃了四个馒头,垫饱肚子,便精神奕奕地上朝去了,怀袖还送他到门口。
萧叡怜爱地握了握她的手:“太早了,回去再睡会儿吧。”
近来怀袖待他太好,他喜欢怀袖这样,倒不是媚悦流俗地求宠,便当他是世间的普通丈夫一样待他,仅在此处,他是萧叡,不是皇帝,可得须臾的喘息。
这样就很好,如这一辈子像这样过去也不错,他也不想把怀袖放进后宫之中,放进去的话,大概就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了。
怀袖回去睡了个回笼觉,没睡多久,起身去尚宫局,继续办千秋宴之事。
千秋宴的席位最后一遍敲定,呈上来给她最终过目,怀袖看了一眼,四妃九嫔以尊卑上下依序而坐,皆在圣座左右。
若有皇后,则要安排在陛下身旁。
苗氏见着她:“你怎了?看你有些累,夜里没睡好吗?”
笑道:“对怀袖姑姑来说,这不是小场面吗?竟然紧张了?”
怀袖半遮半掩,按了按心口,道:“还有活未做完,我便带回去夜里挑灯做,方才没睡好。这可是太皇太后正八十岁圣寿,我总怕出什么纰漏,必要万无一失,如有闪失,我得小命不保。”
苗氏说:“你何时出过闪失?”
怀袖道:“立春那次不就被你告了一状?”
苗氏啧了一声,道:“谁叫你迟到那么久?再来一次,我还告。不罚你,下面的小宫女通通学你,还怎么管?不过你那会儿跑哪去了?”
怀袖眨下眼睛,傻笑蒙混:“若我说我见着一只小猫,多看了一会儿,你信不信。”
苗氏也笑:“信。”
午后。
怀袖没回小院,只在尚宫局小眠了一刻钟,闭上眼,却睡不着。
她将整个千秋宴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和事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这几日她已经计算过无数次,夜里都睡不好,一闭上眼,便开始想这事。
想她放在小屋子里准备好的东西够不够,老是担心不够。
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小错,她该怎样应付?
可以的,她一定可以出去的。
到时候天空海阔,她想去哪就去哪。
未到申时。
慈宁宫有人来召,让她前去见太皇太后。
怀袖整衣乘小轿过去,到宫门外时,下轿走路。
才到门口,就听见太皇太后笑语盈盈的声音:“你这逆子,你在山上不是读经问道吗?还学把脉?”
便听一男子道:“闲来无事嘛。”
怀袖跨过门槛,见太皇太后与一个男子坐在一桌,那个男子正在给她把脉,此人身着深蓝色蟒袍,腰佩玉带,漆黑长发以银冠束起,却插着一支木簪。
怀袖可不敢打搅太皇太后与顺王的天伦之乐,拢袖垂首悄悄地侧立一旁,等到时候传唤她再上前。
顺王大抵是听见了声响,循声转头看来,望见她,笑了:“这不是尚宫娘子吗?好久不见了。”
恰有一斜午后的光落在他的脸上,眸中,萧家男子皆生得俊美,叔侄两人都是桃花眼,明明眼型很像,顺王的眼睛却很清澈通透。
淡淡地望着她时,像是在看一朵花、一枝叶,和煦浅然。
回宫祝寿,顺王自然整理了仪容,原本遮住大半张脸的胡子全部刮干净了。
怀袖不是没见过顺王此般模样。
不过先前在山上,糟乱胡子的道士形象实在深刻,如今乍一瞧见顺王剃了胡子的模样,竟然让她很有惊艳之感。
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看上去至多三十出头的模样。
顺王虽换上了一身锦衣,带金佩紫,举手投足、眉目流转之间仍有出尘之感。
怀袖行礼:“参见顺王殿下。”
顺王漫不经心道:“不必多礼。你来这里是有事要禀告我母亲吧,但说无妨。”
怀袖便与太皇太后说完公事。
太皇太后道:“怀袖从山上回来以后与我说过一些你在山上的事,难为有人能把你给骗下山。”
顺王很不给面子:“是我自己要下山,给您祝寿。怎的,她还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怀袖忍住,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似一尊雕塑。
太皇太后道:“她说过是你自己想下山,但也有她的功劳。”
顺王说:“她有什么功劳,不就上山住了几天,还吃了我好几碗米,还调我养的鱼吃。”
惹得太皇太后哈哈直笑。
怀袖羞耻得脸红:“奴婢知错。”
顺王给太皇太后把过脉,还像模像样地给写了什么,怀袖瞥了一眼,不是药方,而是药膳。写完,顺王自个儿得意地拿起来看,甚是满意:“娘您照着这个做好吃的。”
他意犹未尽,看了一眼怀袖,对她说:“尚宫娘子要不要也把个脉?”
怀袖却看太皇太后的眼色。
太皇太后道:“你一个道士,还扮大夫扮上瘾了?”
怀袖连忙婉拒道:“我一个奴婢,怎能叫顺王殿下为我把脉?”
太皇太后却说:“他既想玩,你便随他吧。”
怀袖只得行礼,才敢坐下,伸出手,撩了撩袖子,搭在小脉枕上。
顺王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安静下来品脉,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微微皱起眉。
怀袖心想,必定是发现我不是处子。
以顺王的脾性,应当不会当众说出去吧?
此时。
门外有宫人道:“皇上驾到。”
萧叡雍容雅步地走进来,原还带着笑,朗声道:“祖母,你们在说什么呢?我在门口就听见您在笑。皇叔也到了。”
一进门,萧叡却看到一副他意想不到的场景,怀袖竟坐在顺王的旁边,顺王还在摸她的手腕。
萧叡立即想起太皇太后曾与他说过,想要怀袖做顺王侍妾的事……莫非还没死心?
萧叡怔了怔,脸上的笑一下子冷了下来。
萧叡脑子一热,也不知怎的,居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嘴里拦也拦不住地飞快蹦出两字:“怀袖。”
第32章
萧叡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把后面要跟上的“过来”两个字给吞咽下肚,强忍着不去看顺王搭在怀袖手腕上的手指。
眼下他明白过来,大概是小皇叔在给怀袖把脉, 倒不是非礼。
也不知是在玩闹什么?
可即便如此, 他还是觉得如鲠在喉,略微无法接受。
怀袖是他的, 全身上下, 所有的一切, 都属于他,他不许怀袖被别人碰。直恨不得把怀袖揣在他的袖子里,让旁人连见都见不得。
偏偏这是在外人面前,他还不能表露出不满, 还必须装出一副谦和温厚的模样。
话到嘴边,强行一转,他复又笑了一下, 方才的冰冷仿佛只是一瞬间, 稍一错眼便会发觉不到,萧叡装成漫不经心, 道:“怀袖,你怎么在这?”
怀袖赶紧离开座位,顺王的手指自然也离开了她的手腕,向皇上福身作揖:“参见陛下,奴婢是来向太皇太后复命的。”
萧叡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目光并未再落在她身上,就像她不存在一般,好似方才焦急的唤出怀袖的名字,只是因为看到意料之外的人而一时顺口而已。
萧叡笑着与顺王说话:“皇叔, 多年不见了。”
这不是前两个月才见过,这就成多年不见了?闻言,顺王颇感趣致,上回他就觉得怀袖与萧叡之间的关系不一般,眼底有几分谐噱笑意,便应了下来:“是,多年不见了。陛下比当年更加伟岸强健了。”
太皇太后也说:“你们是亲叔侄,合该亲近一下的。”
等她百年后,她的幼子还得仰仗新皇过活,要让萧叡记得尊重这位皇叔。
这三位皇族至亲貌合心离地谈议风生,仿如多亲密。
怀袖不动声色地退下,和其他慈宁宫的婢女一样侍立于旁。
见说得差不多了,萧叡才装成像是刚看到怀袖一样,漫不经心地问:“……祖母还有要交代怀袖办的事吗?朕还有事想找她办,原还想给您请安回去以后再叫她,现在却是正好,若无事,朕便把她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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