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眼,她的眼睛里只剩下冰渣,连最初的情谊都没有了。
“你自是不信的,这我知道。”李苑端庄典雅的绕着魏尧一圈又一圈的是走着,感受着来自他身上那股越来越危险的气息,“好了,不逗你了。我让她顺利出了公主府去宫里呢,只是想让她认清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她从始至终都认错人了,认错了一个不该认错的人。而这一个错误,对她毫无影响,对宋易和我,影响确是颇深。”
“认错了谁?”
“魏公子不知道从前的事?”精明的双眼上下打量一番,李苑语气中的讥讽愈发明显,“哦,那年少情·事,我们自尊心强大的公主殿下又怎么会告诉你呢?”
脖颈上的青筋爆出,魏尧再次将入鞘的剑拔了出来,抵在李苑脆弱长而美丽的皮肤上,“李苑,别再拖延时间,我没那个耐心陪你耗!”
“哟,这是急了?急什么呢,你再急也救不了她,何不听我说完呢?”李苑有恃无恐,青葱一般的手指搭在剑刃上,那剑不知被魏尧在磨石上磨了多少次,锋利无比。她仅仅只是轻轻触碰,都被划伤出了血珠。不过只是丁点大的伤口,于她而言也无大碍。信步走过,就像在自己的寝室,随手拉开梳妆镜前的一个匣子,按下里面暗藏的一个机关。
‘咔哒’一声,匣子底部的隔层应声而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东西。
李苑食指勾住物什的红线,拧出来放到魏尧的眼前,晃得魏尧一阵心烦意乱。
玉佩晶莹剔透,是玉中上等,仅仅望去就知这玉佩价值不菲。可身为皇族,此等玉佩太多太多,在楚仟泠的寝宫里发现本是不足为奇,可于魏尧而言,这玉佩就不只是玉佩那么简单,那是他儿时的一个梦,梦里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买了两个包子,他们一人一个。
——
到了现在,魏尧还能清楚的记得,从小在济慈院长到识字知事时,他常常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日拿个小破碗也不跟随要饭的人群,独自一人蹲在街头人来人往的地方。他那时是为乞丐,却有清高之嫌,总觉得和其他乞丐一起就是自贬,而他自己一个人就是赚钱。
但现实总是给他一巴掌,他独自一人,总是被商铺的老板又踢又拽,总没有蹲处。眼看着其他乞丐都有了铜钱可以买吃的,他却连讨要的碗都被砸碎。
那个女孩,就像是上天看他可怜降下的神女,给他普度圣光,赐予他新生。
尤为记得,女孩接过老板给她的纸袋子,她可爱的伸出手指头数了数,其实包子也不多,就两个,她却数了半天,嘴里只说出‘啊’‘啊’的音节。
魏尧便知道了,女孩还不会说话。
她递包子时,很开心,眼睛弯了一条弧度,已经看不见她漆黑明亮的瞳孔。也许是她的开心渗透力很强,从明白事理开始就从未展颜的他,第一次对着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笑了,是那种很诚挚的笑。
两个小孩子并肩坐在街头石砖上面,一口皆一口的吃着那并不精致还有点噎人的包子。纵使这么多年以来,魏尧吃过很多的山珍海味,每一样皆是名厨之作,可在他心中却永远比不上那一个包子。
后来,被追杀得走投无路之时,他不希望女孩忘了他,所以告诉了她名字,却不是他自己的名字,是同在济慈院的好兄弟的名字,叫——宋易。
若是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女孩自己的真实名字,他只会说——
因为真名太粗鄙了,会侮辱了她这样的纯洁。
身在济慈院,无来时身,走时也无归处。总归是个没人要遭上天摈弃的孩子,济慈院的老人们,就给他起了名,为——阿奴。
阿奴,阿奴。
带了一个奴字,标记他遭人唾弃的身份。
俗言说,谁家的孩子,只要名字中带了一个‘奴’,那就是终身只为奴籍,是为人下之人,永生永世是抬不起头来。
他怎么能让这样一个名字去污了她?
千丝百转之间,女孩从她身侧粉粉嫩嫩的小包里掏出一个物什,圆形且花纹简洁的玉佩,左上角有一个太阳,右下角是一轮弯月亮,只可惜纹路有些不平整,倒显得这上好玉佩有些粗糙。
女孩用她那软糯的小手,轻轻在玉佩中间扳了一下,一块圆形玉佩就自中间切口圆滑的裂开,变成了两块玉佩。分开的玉佩,和太极八卦中的两仪一般。
这么好的玉佩,她也毫不吝惜。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把一半给了刚认识不久的人,甚至还希望他不要犹豫的手下。
可惜时间来不及了,女孩没能和他表达这玉佩的含义,但魏尧却是如命的护着,一直护着,知道现在,每天都在他怀里揣着。
——
魏尧从李苑手里拿过,抚摸着那上面的纹路。
女孩拿着的是带有弯月的那一半,而他持有的则是那一轮太阳。其实魏尧时常觉得,他应该是那弯月,而女孩才是天空中最炽烈的温暖。
又从怀里紧贴心脏的地方,魏尧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块玉佩,手指颤抖的厉害,都拿不稳了。身旁的白参小心上前,轻声说:“公子,我来帮你?”
魏尧一个侧身,让开了他伸来的手,如视诊宝的拿着手里的玉佩,“不必,我自己来。”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既希望这两块玉佩能整合,又不希望能完全整合。他怕他这么多年以来的坚守都变成一滩泡影,他怕他真的认错人了。
可谓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两块玉佩完完整整的贴合在一起,打碎了他近乎十一年的执念。
他执着于娶的人,其实不是他口口声声说的娉儿,而是这个本和她有婚约,却被自己一手毁了的人,那个叫楚仟泠处于他心间儿上的女子。
——
见着魏尧一点一点沉浸在自我怀疑之中,李苑眼里露出得逞的笑意。
她李苑是什么人呐?
虽然家世不敌楚仟泠的好,却也是数一数二的贵族。她自小看上的人,怎么能仅仅因为楚仟泠的所谓从前而夺走?
宋易的人是她的,心也只会是她的。
魏尧的双目仿佛失去了色彩,空洞无神。当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信仰失去,他的世界就变成的一片空白,迷茫不知所措。
在魏尧被接进丞相府时,白参便被分配到他身边陪侍,读书练剑样样都陪着。他知道自家公子对当初的那个承诺有多么的偏执及疯狂。
知道左娉可能是那个女孩,公子为了能和她一起,即使多么的不喜欢丞相大人,都屈下双膝跪在丞相面前去求了。后来不知多少家的姑娘都艳羡左姑娘,做了不少陷害的事,以及一些不雅的谣言,公子都不管那些事情有几分真几分假,无条件的相信左姑娘。即便到了后来,夫人被左娉谋害时,公子都忍下了心中那一万分的深痛,在皇帝面前力保下了左姑娘的命。
夫人是丞相府里唯一对公子好的人,她没了公子怎么会不伤心?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啊!可是公子没有办法在众多议论之下让左小姐去死,他宁可背负所有的骂名,忍着杀母之痛把左姑娘带回去了。
现在要让公子接受,他此前十一年的所有作为都用错了人,而真正应该被他那样呵护备至的人在此时却在承受失父丧母之痛,这怎么可能?
白参纵然知道所有的因果,却也无从去安慰。
他还记得,那时年幼的公子,每天都将放在胸口的玉佩拿出来擦拭一遍,生怕蒙了灰。也曾问过,左姑娘说玉佩丢了,怎么还认定她就是那个女孩?
魏尧那时说,那女孩锁骨下一寸的地方有一片红色胎记,逃亡时女孩衣服松散的时候看见的。
左娉好巧不巧有那么一块胎记,魏尧也就对此深信不疑。
事实证明,魏尧此前终究是执念过于深重了。
——
一时无言,这寝宫本就宽阔,此刻没有任何声音就像一件闯了鬼的屋子,阴森瘆人。
进来通报的士兵,站在门前,进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尴尬的站在那。
还是白参发现他,让他进来。
白参:“什么事?”
恍惚中魏尧从深深迷惘中回神,认出来人是先前见到的那个士兵,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宫中来报,东宫呈放棺椁的主殿起了大火,‘李三小姐’进去之后至今一直未出来,来人说,恐是凶多吉少。”士兵一五一十的将宫中前来汇报的都说与魏尧。
“什么?”
魏尧觉得他的耳朵出了问题,耳边一直嗡嗡作响,唇瓣动了动,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士兵低垂着头,不敢去看魏尧那深含悲戚的眼睛。
李苑刚还带着胜利的表情变得不受控制,勾起的唇角慢慢变淡,眼神也逐渐变得难以置信。
魏尧转过头来,对着她的眼睛,“你满意了吗?”语调没有一点波动,呈一条直线。似乎在控诉,又似乎只是无所谓的问句。
“我……”
李苑紧抿着唇,她想说:她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她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她只是想让楚仟泠得到一点点惩罚,让她体会这些年她求而不得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