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乔说:“我觉得二姐适合, 她长得漂亮。”
鹿白:“???”
靳乔:“哈哈哈哈哈哈!”
鹿白:“靳五, 咱们绝交吧。”
靳乔:“哎,别走啊!我意思是,二姐长得就很有攻击性, 往那一站跟把刀似的, 女的心惊胆战, 男的俯首称臣,这就是女皇。”
靳平说:“别想了,庆庆, 等你当了女皇,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吃糖吗?”
鹿白:“……”
无奈,她只得找到了窦贵生。
还是先生靠谱, 毫无废话,一针见血:“议政院历来走的是温吞的路子,尤其是这届院首葛琅。与之相对的, 近三代陈帝作风强硬,一个比一个狠绝。”
鹿白仔细想了想, 的确是这么回事儿,于是使劲儿点头:“然后呢?”
勤学好问的样子霎时叫先生高兴起来,语调也跟着往上扬:“打江山时, 要走硬派的路子,治国理政时,又要温和亲民。葛琅是个文士、学究,深得民心与爱戴,但值此乱世,谁不渴望一个强有力的神祇,一个带领他们一统江山的领袖?你说,这人会是谁?”
鹿白老老实实道:“女皇。”
窦贵生点点头,继续道:“百姓左右不了皇位更替,但左右得了院首人选。若是女皇与院首一样,你猜,被换掉的人会是谁?”
鹿白若有所思:“葛琅。”
“孺子可教也。”窦贵生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不止葛琅,他的大半拥趸都要被换掉,议政院大换血,他们不会允许的,只会先下手为强。到时遭殃的不只是你,而是你爹,你娘,你兄长……整个皇族了。”
百姓渴盼一个强硬的女皇,政治家们需要一个强硬的女皇,皇族必须有一个强硬的女皇。
但没有人生来就是女皇。
鹿白觉得好难。做人难,做女皇更难。
她缓缓瘫倒在椅子上:“说来说去,就是觉得我好欺负。”
窦贵生深以为然:“你就是好欺负。”
鹿白腾地坐起身:“我哪里好欺负,我也杀过人的!”
窦贵生不屑地“嗤”了一声。
鹿白气恼,却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那天靳白梅跟窦贵生说了什么,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那天之后,窦贵生就不再来了。她娘也不再说什么不准、不许、不该、不配了,反倒推波助澜,隐隐有股看好戏的意味。
这两人一定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今天窦贵生终于来了,鹿白兴冲冲地迎了过去,结果一纸任命书兜头砸下。上头写着要他戴罪立功,派他跟随使臣去栗赫谈判。决定都做好了,程序也走完了,就差女皇盖印确认了。
巧了不是,昨日靳白梅才把女皇的金印给她。
她觉得她娘一定是故意的,逼她舍小家为大家,逼她十里长亭别夫君。
这老太监也是故意的,跃跃欲试的劲儿,瞧着还挺期待呢。
鹿白仰天长叹:“窦贵生,你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窦贵生失笑:“你才多大,还老命,快点,盖完印我要回去了。”
“这写的什么?”鹿白摊开任命书,“你给我念念。”
窦贵生:“你自己不会看?”
鹿白:“我不认字。”
窦贵生:“……”
睁眼说瞎话,好悬没把先生气死。
窦贵生懒得跟她计较,耐着性子念了一遍,又催促道:“快点。”
鹿白磨磨唧唧,不肯动弹:“印太重,我手疼。”
两人隔桌对坐,默然相望。半晌,窦贵生忽的动了。
鹿白吓得一哆嗦,心说这人要是敢打她,她就敢倒地不起,就地瘫痪。她瞪大眼睛,警觉又防备的样像极了随时准备逃跑的兔子;嘴角又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像极了逃跑时准备狠狠蹬你一脚的兔子。
窦贵生本来不想打她,不知怎么的,一见她这样就忍不住手痒,食指微屈,作势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鹿白捂着脑袋:“打人了!快——唔。”
碰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
他的手还是那么凉,那么细,那么硬,带着一股火烤过的竹子味儿和干透了的墨香。鹿白猛吸一口,眯着眼笑吟吟地望着他。
窦贵生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嚷什么,你现在不得了了,我打都打不得了。呵,也是,我不过是阶下囚,戴罪之身……”
来了,又来了,又是这一套。
满世界瞧瞧,谁家的阶下囚是这待遇?
但鹿白最听不得这一套,立马老实了,主动把脑袋伸过去:“那你打吧。”
窦贵生却没动,转身坐回了椅中:“你问我,什么样的人才适合当女皇,倒不如问你自己,想不想做女皇,想做个什么样的女皇?”
鹿白下意识要摇头,要说“不想”,却被窦贵生按住双手,将拒绝的话压了回去。
她盯着那双手,听他抻着先生的调子,慢条斯理地陈述道:“我无儿无女,无依无靠,这辈子也就指着你了。你就当……”
顿了顿,声音放低了几分:“就当是为了我吧。”
这人是她肚里的蛔虫不成,怎么总能捏到她的软肋?还捏得这么到位?
鹿白心想,他说得对。他说得总是很对。
放弃皇位多简单,像她前头那几个没良心的哥哥姐姐,拍拍屁股就走,说不要就不要,一点儿都不难。
这世上最难的不是放弃,而是接受。接受本不属于你的责任,接受本不属于你的担子,接受本不属于你的期望。
如果能安安稳稳地待在窝里,谁会强迫自己一遍遍跌落悬崖、展翅高飞?
成为女皇,就不能跟窦贵生成亲——这是规矩,是定数。
除非我们的女皇足够强硬,足够有力,能拗得过定下规矩之人——这是人为,是变数。
窦贵生说:“我总有老的那天,你也该长大了。”
鹿白心想,他说得对。这次说得特别对。
往前的三十年,她没有机会参与;往后的三十年,六十年,她可以努力让老太监享享清福。
终于,未来的女皇不情不愿地盖下了金印。
但她不高兴。
窦贵生安慰她:“陛下身子不好,你早些继位,也是为她分忧。你我之事容后再议。”
她还是不高兴。
口头安慰不管用,窦公公只得以身饲鹿。
当事两人并未对此刻意隐瞒,加之周国皇宫放出去的宫人不少,因此关于庆喜皇女和老太监的风流韵事很快便传遍了京中。
这没什么了不得的,谁年轻时候没两个相好的呢,总之最后也不会成亲。百姓是如此认为的,议政院众人也是如此认为的。
女皇近来身体欠佳,宫中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新任皇帝的传位典礼。这更加坚定了众人对于老太监“玩物”身份的猜测,也叫京中适龄男子纷纷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老太监丝毫没有玩物的自觉,他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宫道上,准备去看着鹿白“写作业”。
每任陈国皇帝都有图腾,作为独一无二的精神符号。靳白梅是一朵银光凛冽的白梅,皇旗、头饰、服装,无处不在的白梅,不肖解释便如同女皇亲临,令人不禁心生敬畏,顶礼膜拜。
同样的图腾,庆喜皇女也需要。
“殿下,选一个吧。”一旁的宫人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提醒。
庆喜皇女已经盯着两张图纸看了一上午了,再这么看下去,连午饭都没得吃了。
鹿白“嗯”了一声,不为所动。宫人还要说什么,忽的门响了,“吱呀”一声,一道清瘦高挑的人影倏地出现。他的样貌藏在背光的阴影中,模糊成一片朦胧的灰雾,叫人心头无端一阵瑟缩。
宫人正要开口询问,忽的见庆喜皇女站了起来,三两步就跑到门边,急切道:“你怎么才来!”
原来这就是窦公公,原来庆喜皇女一直在等窦公公。宫人心领神会,识趣地退了出去,顺带把门也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你觉得哪个好看?”鹿白把人拉到桌前,兴致勃勃地指着满桌摊开的图纸。
窦贵生扫了一眼,指着一把剑:“这个。”
鹿白:“太激进了。”
窦贵生指着一朵碎花。
鹿白:“不够大气。”
窦贵生指着一头狼。
鹿白:“你是在说我白眼狼吗?”
窦贵生:“……”
身旁的人指尖在各式图样中划来划去,似乎对每一个都感兴趣,又似乎全然不在意。细看表情,就能看出来她感兴趣的压根不是最终选择,而是该用什么理由反驳他。
低笑像是一颗梅子糖从他喉中酸溜溜地吐出:“有用吗……”
鹿白不明所以,对上他的眼神,忽的一阵心虚。
窦贵生拉着她坐下,无可奈何道:“你以为这就能拖时间了?你以为拖了这几天我就不走了?”
鹿白心事一下子被戳破,又虎着脸,瞪着眼,两个腮帮子鼓得跟□□似的,实在好笑。
他心说,这可怎么是好,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做皇帝,怎么做得好皇帝?
转念一想,章元启那样的都能做皇帝,她怎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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