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护卫阻拦不及,人已经走远了,她不禁怪苏福道,“这下好了,事情闹大了!”
是,事情闹大了,但苏福竟隐隐松了口气,甚至替干爹觉得欣喜。飞快在最后那页纸上瞥了一眼,果然,窦贵生回程遭遇伏击,伤重,生死未知。
傍晚,苏福忧心忡忡出了宫,回了议政院。刚一进门,就有人揪住他的袖子:“你跑哪儿去了!”
苏福一愣:“院首叫我去宫内送信,怎么了?”
对方一排大腿,急道:“哎,你走后不久,又来了一封信,也是给陛下的。”
信筒跟白日里那个一模一样,苏福霎时便知道这是干爹的消息。犹豫片刻,他果断拆了封,低头看毕,他露出比对方更焦急的神情:“快!快备马,我要进宫!”
“可宫门已经关了吧?”
“不行,我必须进宫!”
马蹄疾驰,苏福火急火燎地赶到皇宫,正蹦上宫门落锁。他连滚带爬地下了马,一个飞身扑了过去:“等等!我要见陛下!”
对方有些惊讶:“陛下今日出京了,你不知道吗?”
苏福傻眼了:“什么时候的事?”
“午时一过就走了。此时怕是……”对方没接着说,苏福却知道。
此时怕是早就走远了。
算了,苏福心道,一切自有定数。他们会再见的。
鹿白走得突然,走得隐秘,直至两天之后靳白梅才知道。她气得大骂栗赫,大骂苏福,还把鹿白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顿,只可惜,鹿白感受不到母亲的独特的语言关爱了。
快马加鞭,不到半月,她就抵达了信中所说的地点,陈国与栗赫交界的一座县城。用过午饭,县令正在府内钻研新颁布的法令,听说女皇驾临,还只当是笑话,把下人骂了一顿。
两个时辰后,出门一看,候在外头的竟然真的是女皇。女皇面色阴沉,眼神愠怒,抬起眼皮淡淡一瞥,就将县令吓去半条命。他一个劲儿地磕头请罪,差点当场昏厥。
鹿白的确有些生气,但不是因为他。将人扶起坐下,她疑惑道:“先前我收到信,说栗赫谈判的队伍遭了埋伏,有个叫窦贵生的外交令受了重伤,在城中救治。人呢?”
县令对此事印象深刻,立刻答道:“陛下有所不知,窦贵生真乃神人也!他早就料到栗赫的三王爷有所行动,因此便将计就计,对外称自己受了重伤,而后来一个金蝉脱壳,包抄到敌后,来一个瓮中捉鳖,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当真是所向披靡……”
他沉迷于精妙绝伦的故事,全然没有注意到鹿白逐渐僵硬的神情。等他终于讲完,看向鹿白,才意识到年轻的女皇并未因为这一席话而喜笑颜开,反而更加不高兴了。
“所以……”鹿白喃喃道,“窦贵生没受伤?”
县令惴惴道:“受了些轻伤,此时应当快好了。”
鹿白琢磨着他的话,又问道:“他们现在去哪儿了?”
县令见他们行色匆匆,便知道路上没怎么停留,估计也没接到最新消息。
“回陛下,队伍么早就回京了,但窦贵生却没跟他们一起。”
“那他去哪儿了?”
“去了南边。越州。”
越州……
在场众人皆陷入沉默。越州真是好远啊。
“陛下,现在去哪儿?”有人问道。
鹿白抬头望天,长长叹了一声:“走吧,去越州。”
于是乎,千里追夫却一无所获的女皇掉转方向,再度南下,驰向越州。
越州一战此时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周国虽龟缩一隅,成了小朝廷,但留下的几员猛将实力仍不可小觑。先前几次交手,陈军非但没得到便宜,还败了一仗。
鹿白赶到时,正是久战不下、士气低迷之时。听闻女皇到来,众将皆是精神一振,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找女皇诉苦,可又担心她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只会给他们拖后腿。
不过,当鹿白虎着脸往上一坐,视线如刀子般来回扫视时,他们心中那点不服气霎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果然,能够当上女皇的人还是有几分威严。
鹿白并非故作威严,而是真的生气。
——窦贵生又走了,她再度扑了个空。
几乎横跨南北的长途跋涉已经耗尽了她的耐心,现在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气不打一出来。她暗自发誓,等抓住窦贵生,一定要狠狠毒打他一顿,叫他见识见识女皇的厉害。
苦战数日,陈军再度发起攻势。
这一轮比往常更加凶猛,攻城的陈军像打了鸡血似的,不到两日,便破了城门。长驱直入,直捣行宫。靠着几名武将拼死保护,章元启终于甩下追兵、甩下累赘,逃入了宫城北边的猎苑。霍皇后也想一起,但还没来得及摸到马的缰绳,便被章元启一脚踹开,登时就没了呼吸。
即便到了此时,章元启仍旧没有丝毫退缩和悔意。
他望着高台上立着的鹿白,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
“窦贵生仗着先帝宠幸,竟侵吞闽越千万银两,更有珠宝无数,尽数藏于山中。先帝真是瞎了眼,竟将宝库钥匙给他!”章元启狞笑道,“陈军一来,就赶着将财宝拱手呈上,当真是条吃里扒外的贱狗!”
顿了顿,他忽的放声大笑,语无伦次道:“看来他没跟你说过钥匙了?连你也不知道?正好,你正好将他捉了,杀了这阉狗,岂不能将金银财宝占走?也算是他的功德一件,谁叫他不肯给我,死了正好!死了好!”
死到临头了,还不忘挑拨离间,扣一个屎盆子在窦贵生头上。鹿白的火气“腾”地一下冒了出来。
临走之前,先生给学生留了作业,现在就是交卷的时候了——
杀周帝,杀逆臣。
“偷的始终是偷的。”鹿白的声音没有了初时的怯弱,反倒隐隐有些雀跃和压抑不住的紧张,“周太.祖窃国之时就该想到,江山终有归还的那天。周亡在你手里,我不意外。”
这不是一个女皇对亡国之君的凌.辱,这是师傅领进门之后,她的第一场修行,一场残忍而无可避免的修行。她必须学会独立,学会扮演一个理智、成熟、尽职尽责的女皇,来换得先生一句难能可贵的夸奖。尽管先生并不在场。
她接过弓箭,眼前又浮现出那柄倒映着青烟的铜剑。
手中缓缓发力,箭尖对准章元启的心口。默默吸了两口气,又缓缓上移,挪到了眉心。
“陛下当真要杀章元启?”将军有些吃惊。
来时葛琅说过,尽量活捉周帝,回京之后想法子找块封地给他安顿下来,以慰民心。那时他很不解,一个废帝,积怨甚深,暴虐成性,凭什么要把他当个宝贝似的供起来,还要花百姓的钱养他?不过将军虽颇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谁叫院首发话了呢。
此刻见鹿白抄起武器,他既觉不妥,又隐隐有些期待。
鹿白动了动唇,没有回答。她想起窦贵生的话,杀了章元启,葛琅只会感激你,百姓只会感激你,这就叫作——为民除害。
闭了闭眼,握住弓弦的手骤然松开。
“铮——”
利剑狠狠钉入章元启的眉心,血痕缓缓滑落,大周的最后一位帝王踉跄着退了两步,颓然倒地。
鹿白没有睁眼,一箭射出,便抛出了弓,转身就走。将军惊喜地叫了一声,转头问道:“陛下,那余下的呢?”
他说的是那些死守越州、不肯投降的周将,虽则令人敬畏,但陈军在他们手中损兵折将无数,恐怕难以和解。
理由鹿白早就想好了:“暴力抵抗。”
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杀。”
将军抱拳,沉声道:“得令!”
直到此战得胜,陈灭周,女皇离京的消息才从京城传出来。不过——
“怎么可能!”
丫鬟打扮的护卫正坐在茶馆角落,跟扮做百姓的鹿白一同听台上说书。台上正说到,庆喜女皇离了京,便一路向西,去了唐州、柯州,再转到越州前线,而后又往北,路过京城,奔着朔北而去。走了一大圈儿,现在也许已经到了朔郡。
说书人的表演被打断,不悦地皱了眉。鹿白捂住护卫的嘴,冲台上抱歉地笑了一下:“继续。”
护卫悄声道:“陛下,咱们明明先去的北边,然后去的浙郡,现在准备回京,压根没去朔北。这人胡说!”
抬手按住躁动的护卫,鹿白“嘘”了一声:“接着听。”
“话说这庆喜女皇,自小便是饱读诗书,忠厚仁恕,最见不得旁人受苦,比之前几任女皇更加爱恤民命。你道她为何离京?便是为了宣扬法度,体察民情,此番游历,女皇所到之处皆大修学堂,兴建庙宇,广散钱粮。尤其是唐州一处,今年先是地动,后是疫病,又起了战事,因而女皇在此处停留最久,所做善事也最多。”
“照你这么说,女皇是个完人,没有缺点了。”半半有人高声问道。
说书人神秘一笑:“那也不尽然。都说白璧微瑕,即便是女皇,也总有那么些瑕疵。此番出行极为低调,女皇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与人说话。即便见人,也是坐在车中,带着面纱,遥遥点头抬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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