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白见他背手而立,不言不语,半天了屁都不放一个,不禁又是悲从中来,痛由心生。
“也罢,你也不信我,我走就是。”她耷拉着肩膀,边哭边拖着两条腿往外走。
“就此别过吧。”她颓然地挥了挥手。
这次可不是演的,她没有故意停下脚步,手中也没有拎着故意吓唬他的烛台。
信了佛的窦公公心想,原来他是怎么许的?哦,他跟菩萨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也不赶她走了。
现在呢,这又是在做什么?菩萨知道了,不得怪罪到他身上?怪罪他倒是无所谓,地动的事儿再来第二次可怎么办?
他老了,这等要命的事儿只来一次就得了,第二次可受不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要不得,要不得。
窦贵生摸着手腕的佛珠,喉咙里发出急切的低吼:“鹿白!”
鹿白沉浸在绝望的悲伤中,匆匆往外跑,压根不理他。
窦贵生急了,三两步追上去,一把揪住她的手腕,令人原地转了个圈儿。他捉住迷迷瞪瞪的鹿白,俯下身子跟她对视:“你当初是怎么说的?”
鹿白:“我都被人抛弃了,还当初呢,好意思提当初吗?”
窦贵生:“……这什么胡话。”
也就只有她抛弃他的份儿了。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沾沾自喜。你看看,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这反咬一口的嘴脸,简直学到了本质,学到了精髓,不愧是他呕心沥血教出来的学生。
“我再问一遍,当初的话你都记不得了?”
“哪句?”鹿白红着眼等他,像极了一只兔子,“脑子不好,记不得。”
窦贵生拉下脸:“别装傻,给我想,就站这儿想,想出来再走。”
凭什么啊!
鹿白很想反手一个大嘴巴,都阶下囚了,还好意思跟她吆五喝六的,什么人呢!
可她非但没打,竟然还有点想笑。
完了,她不单傻,还要疯了。
先生威压犹存,鹿白站那儿想了许久,在脑中构思了一整部女皇回忆录,终于福至心灵,兴奋道:“想起来了!我说过,我什么都会,不会也能学。先生要教我什么?”
窦贵生:“……鹿白!”
眼见人就要发火,鹿白终于笑了,整整齐齐的牙看着就叫人欢喜:“我说过,往后不论我回不回家,都不会撇下你。鹿某人一向说到做到,有违此誓,掌嘴十五。”
“三十。”
“二十吧?”
“呵。”
“……”
鹿白瞪他,窦贵生只得矜持地点了点头。不过仍不满意:“光说有什么用,办法呢?”
鹿白傻眼了。
“办法呢,”窦贵生先生本能作祟,忍不住说教,“律法不准你跟我成亲,议政院反对,你非要跟我成亲,还有什么办法?不明不白地过一辈子?还是叫我看你跟别的男人生个一儿半女啊?”
“不行!”鹿白立刻反对。
“不行就想,再想。”窦贵生斜眼白她。
鹿白皱眉沉思,半晌,忽的双眼放光:“不、不是吧……你是要我找个替身?我爹娘不太好骗,肯定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而且也不太道德吧。”
窦贵生:“……”
反驳的话太多,发生了拥堵,竟不知道先说哪句是好。
“再想。”
“想不到了。”
窦贵生无奈,只得好心提点道:“我听说,立了功的皇族才能。当年你娘连杀大周三个皇子,怼怼百姓都把她传成吃人的恶魔呢。我不是叫你上战场,不过”
靳白梅自小好武,却不是逞凶斗狠之辈。如此做法,不过是为了争得几票支持,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成亲,才不管不顾地上了战场。
有了女皇的先例,如今皇室也能与外国,甚至外族通婚了。虽然难了点,还是行得通的。
鹿白却害怕道:“立功哪是那么容易的……万一呢?”
万一失败,那群人少不得要把他赶出陈国。生离可是比死别更痛苦的事,她不聪明,不会说话,不会写漂亮的文章,也不会领兵作战、决胜千里之外。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害怕一步踏错、满盘皆输的普通人。
每当这时,她就盼望自己是个生在乱世的昏君,像章元启那样,毫无道德,不受约束,爱跟谁好跟谁好。她要求不多,一个名额就够了。
“这不是……”窦贵生咬着一边的牙槽,咬了好一会儿,才把那股名为酸、恶心、真没脸、我脸皮真厚的想法压下去。
先生轻佻又矜贵地睨着傻学生:“这不是有我嘛。”
第44章
不等窦贵生想出办法, 葛琅就带人来了。
唐王府和相府离得很近,两府中间的院墙被拆了, 合作一府, 作为议政院的办公地点, 女皇则带领全家入住皇宫。
大势已去, 天下初定,这就算安顿下来了。
留守的宫人们统一收编,换了干净朴素的衣裳, 被暂时关押在典刑司。等外头安顿好了, 他们就被拎出去, 像回炉再造的商品似的一一过库,分到有需要的地方。
年轻的宫女太监陆续被接走,加入重建皇城亦或是看管马匹库房的劳动队伍;年老的做些简单的传话、写字之类的活计, 每日能领到不少赏钱。
后宫的妃嫔公主们统一送去皇陵和寺庙,最后只剩下废帝章元真。当然,还有一个窦贵生。
讨论了好几日, 议政院一致同意将光宗章元真废为云州王,领亲王头衔。待活捉熹宗皇帝后,兄弟二人一并圈禁京中。决定已经通过, 接下来就需要在女皇面前走个加封流程了。当初靳乔不过是信口胡诌,如今竟然多多少少成了真。
余下无伤大雅的人, 就交由皇室自己处理吧。
在人到来之前,鹿白还以为这不过是次寻常的游园。
自那次与窦贵生悄悄见面后,靳白梅便突然病了。痛失爱女和征战中原将她变成强弩之末, 全靠一口气撑着,如今鹿白回来了,她终于松了这跟弦,一下子病倒了。
鹿白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几天,才勉强见好,能够出门走动走动。这日阳光正好,女皇陛下精神头也好,一时兴起,非要带着儿女们游园,连一向病恹恹的大皇子靳平都被叫来了。
移步换景,别有洞天,大周皇宫奢华、迷醉的景致不论看多少遍都觉得新奇。美得令人咋舌,美得令人心痛。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商量这里怎么改,那里怎么修,东边种什么树,西边栽什么花。人人都很欣喜,除了鹿白。
母子几人在宫内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了观星台处。静静伫立片刻,忽的有人来报,说院首把人送来了。
鹿白面露愁绪、心不在焉地俯瞰着一派朝气的京城,发丝被夏风吹得狂魔乱舞,有几缕都飘到嘴里了,她却依旧无知无觉,神情恹恹。靳白梅瞥了她一眼,微微抬手:“带上来。”
不多时,人就被带了上来。没有女皇发话,那人只得安安静静地跪在原处。鹿白只当是女皇又召见什么不相干的人,于是没有转身,跟靳乔一起趴在栏杆上吹风。
靳乔被爹娘分别打了一顿,老实了不少,但余光见到来人,挑事的本能作祟,又忍不住挤眉弄眼、跃跃欲试。
“啧!”
“瞧瞧!”
“呵。”
“嗤。”
这等起哄架秧子的怪声一下子打断了鹿白的思绪,她推了靳乔一把,警告道:“娘在说正事呢。”
靳乔的视线从跪着的人身上移走,似笑非笑、面带揶揄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仿佛在看她的笑话。鹿白心头跳了一下,还没回头,就听一道人声如同惊雷般当空劈下。
“罪臣窦贵生,参见女皇陛下。”
“咚”一声,磕头的脆响叫鹿白感同身受地抖了一下。靳乔不禁哈哈大笑,使劲儿蹬着靴子:“哈哈哈庆庆,你真傻!”
鹿白回头,才发现窦贵生仍是笔挺地跪着,脑袋没有开瓢,没有裂口,没有血流成河,没有当场殉国。刚才咚的声响都是靳五这厮用鞋踏出来,故意吓唬她的。
靳平无奈笑了一声,冲倚着栏杆的二人招手:“别看了,过来坐。”
靳白梅背对着他们,头顶的皇冠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冷冽夺目的光,衣袍上硕大的白梅随风起伏,即便在夏季也叫人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而跪在地上的人只穿了青灰色的布衫,没有发冠,没有装饰,没有先生的严厉呵责,没有老太监的嚣张跋扈,没有红着脸的软声求饶。
尘埃落定,他又变回了他,如同一粒泥土,一颗浮尘,一个从未出生过的人。
站着的是母亲,跪着的是爱人。这是两人的第一次会面。
女皇斜飞入鬓的美貌自带一股杀意,默默端详片刻,终于启唇:“我认得你。”
这简简单单、毫无感情的一句,顿时叫窦贵生的心沉到了底。
“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顿了顿,她又道,“不可能。”
“娘!”鹿白急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想要扶窦贵生起来,却被靳白梅一个抬手拦住了。
“怎么不参见庆喜皇女?”靳白梅依旧睨着窦贵生,眼中带了一丝笑意。但这表情比不笑时更叫人心惊胆战,叫人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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