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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公公的小傻子 (周乃)


  很快,人腿便赢过了马腿。
  战马一个不查被人砍倒,轰然倒地,马上两人应声跌落。鹿白飞快地滚了一圈,在余下三人围拢之时,一个闪身,提剑挡在窦贵生身前。
  “要玉印没有,要命一条。”鹿白剑横身前,抹了一把凌乱的碎发,在脸上留下一道黑黢黢的泥印。
  “没想到,军中竟然处处是奸细。”窦贵生弹了弹身上的灰,施施然站起身,“李乐山投敌,怎么没把你们带走?他自己享福去了,留下你们卖命,呵,你们倒是忠心耿耿。”
  不消说,他们都以为对方是李乐山的手下,是叛徒。
  但对方却急了:“说谁是呢,李乐山算什么东西!”
  鹿白和窦贵生对视一眼。不是叛徒,不是为了玉印,那是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鹿白:恋爱脑,你清醒一点!
  窦贵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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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两军交战, 鹿白想不到除了奸细、陈军,还有谁会想杀他们。连窦贵生也想不到。
  对方追得筋疲力竭, 喘了好一会儿, 才冲空中一拱手, 像是在朝一尊看不见的佛像祈祷:“你们自己得罪了谁, 应当比我清楚吧?”
  老太监得罪的人可是太多了,绕地球两圈都不止。但小宫女得罪的人可没几个。
  鹿白笑了一声:“那我还要多谢殿下抬爱了。”言语之中颇有一种得到器重的荣耀。
  窦贵生也无声笑了,似乎觉得与有荣焉。
  对方不再废话, 一言不发挥刀扑来。在他看来, 三对二, 对方一个文弱太监,一个会点武的女子,就算侥幸赢了几招, 难道还能扭转局势不成?但他忽略了一个事实,猎人和猎物天生就不对等。
  猎人不过是为了一顿饱饭,一张毛皮, 两角碎银。猎物可是为了活命。
  刀剑声喑哑而突兀,与时不时传出的似鸦非鸦的叫声巧妙地混在一起,仿佛在丛林深处藏了一直钢铁打造的巨鸟, 扑腾着生锈的翅膀,发出凄厉刺耳的嚎叫。
  一炷香后, 胜负已分。
  两人躺在地上痛苦呻-吟,负隅顽抗的千夫长被踩住,瘫倒在地。鹿白握剑的手有些脱力, 剑刃抵在对方不肯弯折的脖颈上,几缕腥臭的血正顺着伤口潺潺流出。
  “我没什么本事,也不够聪明。”她的视线落在手中的剑上,青得泛蓝的剑身给她的镜像蒙上一层同样青蓝的光,幽暗,诡秘,仿佛一只随时会破剑而出的妖灵。
  她的声音难得有些落寞:“真的,我挺笨的,胆子小,不会说话,骗不了人,不会诗词歌赋,长得也不好看,不招人喜欢。还不听话。合适的人很多,九殿下为什么非要选我?”
  如果一开始选的人不是她,他指不定早就当上太子了,而她则会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活在某处,尽管一事无成。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像是问脚下的人,又像是问自己。然而上头的想法,底下的人怎么会知道呢?
  鹿白微怔片刻,手缓缓下压,然而剑入两寸,便再也无法前进了。她又加了一只手,两手握住剑柄。可锋利无比的武器却像抵上了铜墙铁壁,一分一毫都前进不了。
  杀了他。鹿白跟剑中的自己对视。杀了他,她又说了一遍。
  这时,一只手覆了上来。
  那只手苍白,细长,有力,在日后无数次的交握与轻抚中,鹿白会知道,它在拇指指腹和无名指第一个指节靠里的位置有一层薄茧。当两根手指的薄茧相会时,食指和中指便会略显尴尬地蜷成一团,尾指无所适从地藏起踪影。
  它会姿态优雅地捏着一杆笔,用力落下两个字:重写。也会握住她的手,每根指头用力均匀,轻松稳健:最后写一遍,看好了。
  她蓦地想起一个似乎是她爹的男人,将她半搂在怀里,通过她的小手握住一杆笔,写了两行字就泄气地松开:“我写不好,还是找你娘吧。”
  正如此刻,一个妄图当她爹的男人,将她半搂在怀里,通过她的手握住一柄剑,力气大得不容置疑。
  “杀个人这么费劲……”他低声抱怨,指骨硌得鹿白有点疼。刀剑入肉的噗嗤声和垂死挣扎的痛呼声同时响起,争先恐后,不分彼此。
  鹿白没有亲眼目睹这一伟大场面,而是侧过头端详着面前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太监。
  他瘦削的下颌线,他因为发热而干裂的双唇,他微皱的、沾了两粒尘土的鼻翼,他被风吹出细碎裂纹的颧骨,他低垂的睫毛,他湿润的双眼,他没了发冠和头盔后孤零零飘荡的发丝。
  他杀人不眨眼。
  老太监松了手,皱眉瞪了她一眼:“看我做什么?”
  鹿白慌慌张张垂下头,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心律失常感到莫名其妙。
  窦贵生这次很快拔出了剑,余下两人一人补了一下,都断了气。猎物的反击战大获全胜,扬眉吐气。抬起头时,他发现鹿白在发呆,眼神似远似近地定在他手上。
  他一愣,低头便望见自己溅满鲜血的手。拳头下意识攥了一下,将剑握得更紧了。
  鹿白从几人身上轻巧跳过,像是参加障碍跑的兔子。白兔子跳到他脚边,愤愤地撩起衣襟给他擦手:“我就这么一件干净衣裳!”
  下手的动作特别狠,好悬没把他的皮给擦掉。
  窦贵生眼角的细纹冒了出来,顺势把剑扔到左手,下巴抬高了半寸:“那怪谁呢。”
  “杀个人而已……”鹿白学着他的口吻。可把他给厉害完了,看这嘚瑟的。
  他想,这哪里是胆子小,胆子分明大得很。
  她从来都胆子很大,以后会比现在胆子更大。她会杀很多人,会救很多人,会闯过朔北稀薄清新的冬雾和南国热气氤氲的海风,寻觅一个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老太监。
  ——她绝非常人。
  此时他就该看出端倪,但他没有。他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走出那片掉落冰碴和碎花的树林时,两人都怅然地松了口气。出来的地方是蔺城往东,蔺山背后,单凭两条腿是走不回去了。窦贵生盯着不远处的城镇眺望片刻,告诉鹿白:“先到镇上,再想办法传信。”
  鹿白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山林,走上大路,走入城镇,走进客栈。
  李乐山叛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镇上,关于蔺城可能失守的猜测也不胫而走,但小城却没有意料中的兵荒马乱。
  “呼一阵来了,然后又跑了,年年这样。”客栈掌柜挥着手,在空中刷墙似的抹了一个来回。
  “陈军年年都来吗?”鹿白端着茶杯好奇道。
  “不是,”掌柜边拨算盘边解释道,“我说咱们大周的军队呀,你们是头一回来吗?”
  鹿白:“对呀,头一次来朔郡,就遇上陈军了。我还说呢,往年陈军没打到蔺城吧,可既然陈军没来,咱们的人来做什么?”
  掌柜啧啧称奇:“你这都不懂?”
  鹿白理直气壮:“不懂啊。”
  窦贵生本来不屑于掺和女人间的闲聊,正在一旁格格不入地转着茶杯。闻言顿时停下手,身子往前倾了几度,准备听听边陲百姓的议论。
  掌柜乜了一眼状若不耻下问的窦贵生,先给自己斟了杯茶,再冲虚心好学的鹿白道:“你想啊,军队一年有多少钱?将军一年的俸禄是多少?不说别的,上次杨将军路过,我瞧得清清楚楚,整个队伍也就几位将军穿得像点样,再看后头的兵……啧,那压根不能看!”
  “公家没钱,私家也没钱。朔北这地方,要粮没粮,要人没人,战事还多。这么多兵怎么养活,兵器哪儿来,粮草哪儿来?不都得花钱买嘛!”
  鹿白蹙眉沉思,似懂非懂道:“那就是……骗钱?”
  掌柜嬉笑道:“何必说的这么直白!陈军来没来朝廷怎么知道,圣上怎么知道?不都得靠将军们层层上报吗?呼呼啦啦,像模像样地演练一趟……”她搓搓手指,压低声音道,“这钱就算拿到手了。”
  “一年有个两三回,到了敌人真来的时候,还愁没钱么?”掌柜得意地抿了口茶。
  “哦!”鹿白恍然大悟,“生活所迫。”
  她跟掌柜对视一眼,又齐齐叹了口气。把人都逼到什么份上了,赚点军费容易嘛!
  回房的时候鹿白一直在跟窦贵生感叹:“现在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窦贵生忍不住道:“你还有这闲功夫操心别人呢?”
  状若痴呆的大眼朝他望了过来,直勾勾,明晃晃,叫人无端一阵害怕。果然,她反问道:“不操心别人,难道操心你吗?”
  窦贵生似嗔非嗔地“哼”了一声,健步如飞,抬腿就走。踏进门,他才猛然忆起,那个千夫长身上拢共就两角碎银,边城物价飞涨,住店也贵得吓人。方才喝那一壶茶,五文;住店每间五十文,还得自己烧热水。
  “省着点花吧。”鹿白生离死别般交出银子,顺理成章地只要了一间房。
  窦贵生在屋里转了一圈,想甩甩袖子,发现自来了朔北就换了骑装,压根无袖可甩,于是便抚弄着袖口的血渍,僵坐在桌前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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