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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咬狗 (江予白)


  顾行知道:“不用,有杜若送我。”
  话刚说完,戚如珪就见她从廊下拐了进来。杜若身段婀娜,走起路来扭得像只狐狸,也难怪人们都叫她玉面九尾。戚如珪想了想自己五大三粗的样子,不免生出些自愧弗如的哀叹。
  顾行知抱着杜若,将鼻头抵在她身上,颔首道:“我不懂事,把姐姐这儿弄脏了。”
  杜若抚着他的脸说:“没关系,回头我来打点就是。”
  她见戚二也在,柔声道:“更深露重,戚姑娘,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戚如珪回看了眼顾行知,见他把头深深埋进杜若的怀里,眸色一灰,什么也没说,迅步下了楼。
  街上月华如雪。
  戚二紧了紧衣衫,提步走进阴处。更鸣阵阵,彷如亘古的远声,它们穿破阒寂与冗杂,唤醒心底的苦闷。
  她也不知自己在苦闷什么,只觉得在燕子楼里的那一遭,像是做了场春秋大梦。
  她跌回到无望的春水江里,江上全飘着血。
  戚如珪全力地游,后头是被射成刺猬的临泉,然后是哥哥,然后是抱着剑的阿爹。
  他们掺夹在满眼碧水间,一点一点从眼前飘过。燕北风吹不止,每一寸挨在脸上,堪比刀削剑裁。
  她看到了光。
  她游到了岸口。
  她遇到了顾行知。
  ……………
  见戚二走远,顾行知才亮出血津津的虎口。适才与打手过招,有个身手霸道的,用匕首阴了他一式。他全程受着,不敢声张。
  杜若一边替他包扎着伤口,一边劝慰道:“顾三儿为何什么事都留给自己扛,你就那么喜欢她?”
  “鬼才喜欢她。”顾行知弓着背,整张脸黑得像是涂了层污水,他探头看着楼下,像打赢了一仗似的,说:“反正这次是她欠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金佛

  南司署门前再无新桃。
  戚如珪定在门前, 里外将门板扫了个遍。没看到想看到的东西,她还以为看走了眼。回想起昨夜顾行知与杜若那般郎情妾意,她才意识到, 一切都有了新的转变。
  她将自己泡在公文里,提了一沓题本, 并将自己在贱民署前所做的记录,一应递了上去。
  顾行知为着自己, 与户部撕破了脸, 颜书坤这条路,等同判了死。戚如珪只能按寻常上谏路数办, 先拟定题本,再传于通政司,然后发往内阁。
  不料人家没过两天,转手又打了回来。
  内阁票拟连个过场也没给,原封不动送回到李修祺手上。上头的意思不用说也知道, 这是提醒李尚书好好管束手下人,这什么能呈, 什么不能呈, 似乎还有人没搞明白。
  李修祺为着此事忧心不已,前有北司顾行知斗殴闹事, 后有南司戚如珪妄语朝政。所有重担压在了他的头上,从前刑部夹着尾巴做人,今后更得在六部抬不起头。
  这一日,李修祺约了南北司使在总管府用茶, 对外说是用茶,其实刑部里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发话。
  李修祺的尚书之位来得不易,不比傅侍郎,年纪轻轻就游刃有余。李修祺几经宦海沉浮,每一步走得仔细,这也应了他谨小慎微的性子,总想不落任何一人的话柄,也不会去招惹任何一人。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单独见着二位呢。”
  李修祺引戚顾向衙内走,手底捏着汗。
  这两个人,一个受怀慈帝钦点,一个受太后钦点,与他们说话,等同于跟怀慈帝与太后说话,能不害怕?
  戚如珪见尚书大人有些紧张,反过头安慰道:“进了刑部大门,我们就不是顾三和戚二,而是北司使与南司使,是大人的属下。”
  顾行知还带着昨夜的困儿,他听戚如珪说着,只顾着点头。
  李修祺诚惶诚恐地说:“话虽如此,可我却从来不敢过多管制着你们,怕你们因此记恨我,在太后和怀慈帝面前参我一本。”
  “是尚书大人知道了些什么吗?”戚如珪扶他入座,听得李修祺说:“你与顾三儿都是七贵里的新辈翘楚,寻常人不敢招惹。可颜书坤好歹也是户部侍郎,论品阶,他远在你们之上。削耳之事我已听说,戚正使关于棚区整治的题本我也看过了,你们两个动了户部的心思,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顾行知昏昏欲睡。
  戚如珪淡定道:“我们起初只想私结,不借兵马司和刑部的名义,只是一切怪我,放任了顾正使与那颜书坤撕扯,是我让他去找颜侍郎的,尚书大人若想责罚,臣女愿担下一切罪责。”
  堂中死寂,戚如珪屈膝而跪,一脸凛然大义。
  顾行知恍惚中见戚女跪倒在地,又听她说什么“责罚”不“责罚”,忙抹了把脸,清醒道:“失了户部的人心有啥怕的?失了蔺都的民心才可怕。戚二这次为了棚区的事,鞍前马后跑了不少,底下人跟堵高墙似的,生怕大内知道蔺都还有这么块烂地。早年怀德帝虽受制太后,可在通政济民上从没掉进过马虎眼。哪怕是毁誉参半的太后,在执政上也没出过什么纰漏。今儿我看也不用麻烦内阁那群老鸟了,戚二把折子给我,我直接进宫给建寰就是。”
  李修祺凝眉:“如此甚好。”
  “不可。”戚如珪看了眼顾行知,否决道:“我已经连累了你很多,不能再让你为着这事,跟他更生分了。”
  戚如珪知道,如果他帮了自己,就是在帮太后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在帮太后。李恒景与太后那般战欲胶着,怎么可能会让太后那头得逞。从之前当殿发落监生那会子开始,她就认定,李恒景是个与贤君二字无关的人。
  顾行知说:“你不用废话,这些都欠着,等过了这阵,我自会找你讨要人情。”
  他顺手拿过桌上的题文,拍拍屁股,乍然而去。
  李修祺吁了口气,哀然道:“只望二位别记恨老身,我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只想来年立秋安稳致仕,其余别的,一概都不想管了。”
  戚如珪看着李修祺那鬓不再绿的模样,再看他那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就知他是静心做事的那一类人。
  她轻声道:“听说李尚书从前的师父,正是前朝的史文澜史太公?我一直想找机会亲自问问您,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修祺听到“史文澜”三字,眸珠一亮,别有清朗。
  “叫声师父算轻的了。”李修祺站起身,在身后书架上颤颤巍巍地翻找着什么。
  戚如珪等了一会儿,见他抽出本《通政史札》,绿皮黄叶,扉页处还盖着太公的私章。
  李修祺道:“太公恒元五五年生,原淮西赣州赤水镇人,后来乡举连中三甲榜,被怀文帝钦点入了三公。那时他与宋辛觉宋太傅,沈清禄太子太傅并称三杰。可惜造化弄人,当年蔺都城里风光无二的宠臣,到如今,只剩下沈清禄一人。”
  李修祺言至深处,不由得几度潸然。戚如珪好生拍着他的背,渴望他能说更多。
  李修祺道:“那时我还是国子监里的一个小监生,因由小地方来,一直被人排挤。有次太公来监讲学,见我缩在门外,问我为何不敢入堂。我胆子小,被太公点名连话也不敢说,后来他将那天所授的内容私下给我讲了一遍,讲的,正是这本《通政史札》。”
  “原来如此……”戚如珪唏嘘不已,茫然道:“若是不问,还真不知道尚书与太公有这样一段先源。”
  李修祺说:“太公后因谋反,被治罪流放,我力表陈情,却在临行前听他遣人说,要我护好自己,来日久别,定有重逢。”
  “也不知太公如今在燕北,是否安好?”
  戚如珪把滑到嘴边的话噎了下去,转身眺向外头蓝汪汪的天。
  蔺都的天总是如此,若不下雨,比哪一处都干净。
  它就像块悬镜似的,挂在头顶,戚二一仰天,能照到自己,照到太公,照到燕北朔雪中哭嚎万千的英灵。
  长空万里,容不下一片赤子之心,那都是她愧对的人们。他们悬在镜中,笑得浓烈。戚二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会与自己达成和解。
  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
  顾行知步行入宫,李恒景派了柳穆森应承。他收了顾三儿的题本,却不许顾三儿见人。
  顾行知清楚,自从爹爹回京以后,李恒景与他就渐行渐远。即便在关阳挺身相救,也没落下半句好话。
  他没多问,只吩咐柳公公好生照顾建寰。东市的包子铺还开着,他若想吃,顾行知说他随时都可以送。
  柳穆森好声好气地将顾三儿送了出去。因还怀着差,他不好多留,于是吩咐了小春生送他出宫。
  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一路上,不曾多言。
  时下正值盛暑,没走多少步,顾行知便见那小太监头上蒙上了厚厚一层汗。他说:“歇会儿不?”
  小春生喏喏应了。
  两人靠在一颗老槐树下,扇着帕子打风。顾行知是热惯了的人,不畏这点暑气,倒是柳穆森这小徒弟,生得凤眉雪肤,娇嫩非凡,一点点的燥,就让他满脸通红,不能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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