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唧:“笑什么,好笑吗?”
“笑你这骁骑军只怕还没到祈临山,知州就落马了。”周晏西左手手肘撑上桌面,手背抵腮,唇角大扬。
因着先前觥筹间一片恣意,眼下他形容略散,鬓角有缕细发落下来,歪头侧脸,颇有种落魄贵公子的景象。
然喉中声起,语意凉薄,方知他原是个讨债商户:“你若不信,且先瞧着。过几日来喝小爷喝喜酒的,定然是个新知州了。对了,喝得兴高差点忘了,小爷还等着去牢里算账,这就先走了。”
“牢里?去牢里找什么人,算什么账?”
方启行来了兴趣,多嘴问一句,也没想周晏西转过身,倒正经回了他。
“找知州之女张婉,新仇旧恨,一样不少。”
*
银城署府,囹圄九转。
革履行过潮湿石板,周晏西在尽头一间看见张婉。
彼时她披头散发,坐在牢中暗角,华服不再,着白色囚衣。囚衣仍保持得干净整洁,倒也合她往日自恃高贵的身份。
“小爷一向好奇牢饭的味道,如今张小姐有幸尝了,不妨告知一二。”修长指尖玩味地勾了勾牢门锁链,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清脆如泉。
周晏西甚觉悦耳。
然张婉在阴暗中抬头,往日气矜满盈的杏眼布满血丝:“晏西公子可是特意来看笑话的?不想公子原也这般性躁,只怕是白来一趟。”
“巧,小爷也没想到张小姐落得这境地,还这么孤倨,只怕是空盼一场。”至此,周晏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那好爹爹,根本无暇救你。”
“……我爹爹如何了?”
一矢中的下,张婉再难气傲,直接起身奔到牢门边,一双手伸出木栏狠狠抓住外头周晏西的上肩,大声质问:“周晏西,你说话!”
“张婉。”一声低吼,周晏西无情地甩开了她。
旋即,他眉眼间笑意成堆,却异常可畏:“小爷先说清楚,之前分明警告过你别去动江繁绿,偏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眼下小爷既拿你爹开了刀,你就要好好受住了。”
“想你根本不知道你爹养的暗卫里头,藏了多少个前朝遗孤。十年如一日养着他们,也只是为了探出前朝一座皇陵。那皇陵正在祈临山附近,近半年他终于破了机关,频频借贡品名义偷运出去高价倒卖。你说说,这是不是株连九族的滔天死罪?”
“昨儿夜里他照常运货,却遇上山匪。这死罪总算见光,通通抖落到宋通判那儿,想宋通判跟你爹向来不和,明日给圣上上书,只怕你张家得不着半点生机。而这一切,张婉,又都拜你所赐。”
听跟前人声色如冰冷,张婉好似被推到悬崖:“不,周晏西,你胡说!你在骗我,我不会信你!”
只她渐崩溃的情绪,倒底扛不住周晏西最后一击。
“小爷跑来地牢骗个女人,可是吃了饱饭没事做?你也不想想,像你爹那样看重政绩的人,怎么之前剿匪三番两次睁只眼闭只眼。不过都是利用山匪恶名,吓退百姓,远离他的宝贝皇陵罢了。”
牢狱暗角,巨大的黑暗终是吞噬了最后一缕残阳。
生平第一次仪态尽失,张婉双手捧着头怒吼:“周晏西,这一切都是你早计划好了!祈临山,人前脚才被丢进匪窝,你后脚便去救了,分明是买通了我暗卫!只可惜我要杀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爷知你聪明,让那暗卫尽早抽身了,只劳他昨儿跑趟衙门,指证你蓄意害人。”
“是了,昨日未时先喊官家带走我,再让我爹乱了分寸,顾此失彼。周晏西,你好深的城府。赶着这几日动手,想必也只是为了安稳跟江繁绿成亲!”
“是啊,可惜张小姐,喝不到小爷喜酒了。”
轻叹一声,周晏西抬手在鼻前一擦而过:“小爷实在厌恶这地牢腥味,张小姐好自为之吧。”
转身的瞬间,他嘴角一丝狞笑,尽落张婉眼中。
张婉忽地双腿一软,跌在残破的泥墙边上,看到糜烂和血腥,漫天漫地。
*
夜寒刺骨,江繁绿屋子里间有扇窗却是虚合。
被平乐发现了,颠颠儿跑过去查看:“咦,小姐,这窗扣如何坏了?”
江繁绿正躺床上看诗集,敷衍一句:“夜里有只大老鼠,啃坏的。”
“大老鼠!”平乐即刻吓得跳脚,“小姐,这、这窗扣可是铁制的!”
“嗯,那老鼠牙口好。”江繁绿语气平平。
还继续目不斜视,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书籍,似是见惯了的模样。
引得平乐心中佩服,小姐不愧是逃过地窖,闯过匪窝的奇女子,如今连长着獠牙的大老鼠都无所畏惧了。
啧啧。
嘴上暗叹个不停,平乐左三圈右三圈检查完房间,这才勉强安了心:“小姐,夜深了,便早些歇息吧。今儿来来回回试婚服,该累着了。我瞧那凤冠霞帔,可是重若千斤。”
“罢,你熄灯吧。”江繁绿唇畔浮笑,从善如流放下了书。
“是,小姐。”平乐应声,一瞬,灯芯剪断。
屋内一切便通通落入月色,得尽清辉。只步履声远去,一抹守时的黑影又出现了。身轻如燕,从窗口掠到床头。
好在江繁绿现今胆子被迫练大,轻哼一声,便由某人去了。
“我要是大老鼠,啃完窗扣就来啃你,一刻不能耽搁。”宽厚的手掌缓缓抚着枕上三千青丝,指尖触感尽是丝滑,周晏西蓦地心痒。
“头发好像更顺了些。”甚至于,他声音微不可察颤了下。
“娘亲今日请了人,养颜美容的行当,硬揪着我头发抹了好些头油。”因着总觉周晏西日日夜闯闺房的行为甚不得体,江繁绿此刻把头埋在被窝里,只露了双沁着水光的桃花眼,柔柔看他,“身上也差点脱层皮,由她们擦了各种香脂香膏。”
活像个跟自家夫君告小状的小媳妇儿。
周晏西受用得不行,拇指指腹又抵上那光洁漂亮的额头,温柔摩挲:“乖,还有两日就好了。”
两日后,便是大婚。
江繁绿害羞,小脑袋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对了,张知州和张婉的事我都听说了,所幸我也无甚大碍,你何必做得那么绝?”
“你也说是所幸,那如果是不幸,当初流光寺陈来一念之差下了杀手,她张婉就得给你赔命。再者,如果祈临山的山匪都是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且不说你表妹这意外,只说你真被张婉设计了去,又哪里能无碍?左右这一桩两桩,我都记仇得很,不能罢休。”
听出他语意强势,江繁绿不好再驳,干脆转开话题:“说个别的,今儿瞧见祖父执笔,亲书的鸾凤谱,写‘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你看可好?”
“你江家各个饱读诗书,满腹经论,还能写出什么不好的么。”不知何时,周晏西撩开了些被子,开始摩挲上江繁绿一侧脸颊。
那感觉别样温热,似有春意微醺。
只是略上头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他又神色大变。
要他以后生了个跟他一样,打小就不读书的小崽子,那她家这累世书香,岂不是在他周家断去大半……
第28章 成亲
银城富贵主娶亲,没个十里红妆,哪能像样。
是以大婚当日,黄昏时分,周府至江府一路,迎亲队仗长若游龙。锣鼓两面排开,抬礼的小厮走大街中间,红箱子红绸子铺满,生生将银城笼罩在一片绯云之中。
最前头呢,翩翩公子驭白马。
周晏西一身绛红锦袍,衣襟绣翠鸟,大袖绣鸳鸯,连革靴都做如意纹滚边,处处好寓意。
另一边江繁绿玉面妆成,静坐闺阁。
一待外头炮仗声起,便是花轿落地。她这厢还想理理头上沉重凤冠,平乐一块红盖头盖下来,她视线一黑,便被拥着出了阁。
一出阁,自家爹娘,祖父,笑语不断。
江繁绿行得缓,一路细听,原是在说周晏西小心得紧,怕人摔着就不许颠轿,怕人烧着就不许跨火盆,左右三五习俗全被他舍去了,只怕是把人迎回府直接拜个堂立马入洞房才好。
一方盖头下,她笑意带羞。
约摸着进了内院,一直落在地面的视线,倏忽从盖头下那一溜空间里,见到了同样一抹红色。
呼吸渐促。
直到一只脉络分明的手,轻轻牵过来,江繁绿才定神。
喧闹杂乱的声音里,她听到周晏西说了三个字。
“我来了。”
虽再简短不过,却温柔地不像样。
而后,他更是一把将她横抱起来直接搂进轿子。便是不掀盖头,她都想象得到外头众人的目光有几多灼烧。
“绿绿,待会儿悄悄拉帘子看看。”轻柔地放下江繁绿,周晏西没立刻抽手,依旧圈着她腰,贴着盖头低语,“外边下雪了。”
是银城初雪,细细密密飞舞的白絮,柔软似棉,漫天赶来道喜。
“嗯。”
江繁绿高兴地应声,但一想外头那么多人正看着呢,忙伸手推了推周晏西。
谁知下一瞬,她眼前的红盖头猝不及防被撩起一半,视线里,他明显溢着笑意的唇齿生生凑过来,擒着她双唇狠狠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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