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谦闻言也很是捧场地对楚隐恭敬揖道:“臣代犬子篱谢殿下关心,但陛下出巡前命臣等辅佐殿下理政,臣不敢因私废公,府中有内子照顾足矣。”
说这番话的同时,慕谦心中便说不出的复杂。
柴素一能文能武,上得了沙场,下得了厅堂,外能征伐,内能持家,仁智贤明,贞顺节义,可说是人妻之楷模。
自嫁与他后,她曾随他沙场出生入死多年,后来有了慕篱,她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将相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亦从未让他有过后顾之忧。
当此家国不能两顾的非常时期,柴素一深知他绝不可能放任留守的少年太子孤身奋战,更是毅然挑起了后方所有重担,让他可以无所挂碍地专心于朝政。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提起慕篱的病,慕谦心头也是日夜悬着千斤重石。
只听他接道:“犬子荣已前往药谷请百草神医,不日便可抵京,老神医医术超群,堪称华佗再世,臣相信他定能医好犬子篱。”
百草神医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他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求上苍垂怜,否则他们就只剩下舞阳巫族一个选择了。
这些年来,他们夫妻二人都在极力回避这个问题,如有可能,他们是真的不想和巫族有任何交集。
楚隐闻言点头道:“四郎也相信,老神医必能妙手回春。我已下令京城各门守卫,若大公子回京,无论何时,各门一律放行,也好让老神医能尽快为二公子医治。”
慕谦连忙又揖礼谢恩:“谢太子殿下。”
楚隐双手虚扶一下,待慕谦平身后,他才又接道:“陛下临行前特别叮嘱,一应军务皆需与枢相商议定夺,命四郎向枢相好好学习治军之道,万不可独断专行,四郎铭记于心。老实说,慕公若是不在,四郎心里还真是没底呢。”
“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楚隐面上仍是那谦和的笑容,心里却早在骂娘了。这是他爹都很器重的人,他自然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可成天挂着一张虚伪和善的笑脸,他也很累。
但是,为了他发誓要守护的人,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楚隐敛下他意,依旧谦和道:“慕公不必过谦,公身系大魏万千黎民,更关系着大魏的安危,千万要保重身体,府上若是有困难尽管开口,朝廷一定会尽全力替公解决。”
慕谦闻言再度谢恩:“臣谨记殿下教诲,谢殿下恩典。”
楚隐微笑点头,而后看了看顾节道:“顾相看来已无大碍,有惊无险自然是好,但也不能大意,还请诸公以此为鉴,务必保重身体。”
几人齐躬身揖道:“谨遵太子钧令。”
这时,门外有太监进来,躬身恭敬道:“太子殿下。”
楚隐见来人是东宫的人,扬手一挥:“平身吧,找本宫何事?”
那太监平身后支吾道:“回太子殿下,大梁府差人传话进宫,说……”
见那太监犹豫不敢说的样子,楚隐立刻便懂了,问:“可是皇叔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那太监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楚隐扶额颇为无奈道:“皇叔啊皇叔,哎!”
在场众人也都心领神会,楚隐道:“你先到外面候着,本宫随后就来。”
“是。”
那太监退了出去,楚隐随即对诸相道:“今日诸事已毕,诸公也都早些散班吧,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众人齐声答:“是。”
随即,楚隐率先离开,众人又齐揖礼相送:“恭送太子殿下。”
好事、不嫌乱的冯远却是伸长了脑袋望着楚隐远去的方向连连摇头道:“看来咱们的风流大王又惹出什么乱子了,啧啧啧~曾经的不败传说啊,怎么就成了今日这副模样呢?哎!可惜……”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远说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感慨,殊不知在场的听者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而他还毫无自觉。
林煊终于有些气急败坏道:“清源,还不快住口!”
听见林煊严厉的责备,冯远这才惊觉他刚才的话是在妄议皇亲,是藐视皇威,是对皇室大大的不敬!
这事吧,它可大可小,只要没人追究也就没什么。走运的是,在场的人大约与他的想法都差不多,只不过没人说出来而已。
慕谦于是向众人道:“太子殿下既有令,诸位便速速处理完手上公务,早些散班吧。”
于是众人便各自忙着扫尾去了。
慕谦望着再度忙碌起来的顾、冯、吴三人,心思不由地飘回了相府,在心底默念着,不知荣儿是否已回京。
他也在心底默默地祈告:仁慈的上苍啊,若这是你对我此生造杀太多的惩罚,那么慕谦恳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任何报应,慕谦都甘愿领受!
第9章 风流大王(上)
火树星桥冰河凛,眀烛若煌曲苑西。
环肥燕瘦章台柳,燕歌赵舞动京华。
丹河,亦称丹水,是造就帝都繁华的漕运生命线,横贯大梁城南部,自西北向东南汤汤而去。
因为有它,每年全国各地的贡粮和其他物资才得以源源不断运进大梁。
丹河两岸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城镇林立,经济繁荣,流经大梁的河段自然也是帝都最繁华的区域之一。
当此深冬时节,丹水河面泛着凛冽寒光,沿河两岸商户和民宅的灯火映射在河面上,像极了光辉灿烂的繁星。
闻名京城的烟花地就位于丹河之南,曲苑街之西的青衣巷,巷中青楼、酒家、茶馆、歌舞坊应有尽有,乃风流骚客们最喜流连之所。虽已是宵禁时刻,然这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大魏朝虽然沿袭了从前的宵禁令,二更擂鼓闭门,五更鼓响开门,但实际执行起来却没有从前那么严,虽还是不许百姓宵禁之后在街上走动以及出城,但关起门来无论你怎么闹腾都没人管。
因此,此刻不仅这烟花之地依旧灯火通明,城中也四处可见依旧亮着的灯火。
惊鸿苑乃是青衣巷中最有名的歌舞坊,虽是烟花之地,然这里的姑娘个个身怀绝技,才情出众,是个卖艺不卖身的风尘之所,是故流连其中的多是文人雅士,朝中亦不乏达官显贵光顾。
头牌红莲姑娘那更是远近驰名。传闻她不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而且还拥有一身绝世无双的舞艺和一副天籁歌喉,如此尤物,怎能不让京城那些王公贵族为之痴迷疯狂。
就为看她惊鸿一舞,听她清歌一啭,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她登台一次的费用恐怕够一个普通百姓家活好几年的了。
楚隐赶到惊鸿苑时,这里的场面可谓是相当的精彩,里里外外都被厉王府的护卫队围了个结结实实。
虽说厉王没有兵权,但他好歹也是堂堂亲王,几百亲兵护卫队还是有的,这是自古就有的规矩。
这点兵马要上战场杀敌自然不行,但吓唬吓唬寻常百姓却是绰绰有余了。
楚隐一进大厅,惊见内中场面也是相当的壮观。
但见三面环建中双通二楼的一楼中央大厅水上舞池边,不论是老鸨、歌舞姬、丫头、伙计还是来这寻欢的宾客,所有人都被银盔铠甲横刀的王府护卫队吓得抱头蜷缩,扎堆绕水池跪了一圈,一个个噤若寒蝉。
而在水池中央,火红纱幔虚帷的水上舞台中有两人,一站一跪,中间横着一把质地虽不凡但造型却简约,甚至可以说是普通的剑,剑锋寒光闪闪。
站着的紫衣华贵,身形修长,面容俊朗,棱角分明,双眼微醺,一手握酒,一手持剑,半醉半醒地微微摇晃着。
他便是冯远口中的风流大王——厉王楚天承,时年三十八岁。
他手中的剑名曰韬沉,取“藏锋敛锷,韬光沉馨”之意,乃楚天尧御赐的剑,从剑名中便可窥得楚天尧之用心。
其实,他原本的配剑名唤“却戎”,是昌盛帝楚耀宗送他的,曾陪他戎马倥偬、征战四方。自打他卸下了“不败战神”光环之后,躺在一堆杂物间的却戎只怕都已经生锈了。
这些年来,这位大魏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整个乱世也都“声名远播”的“风流大王”可是惹出过不少乱子,不成体统的风流韵事自不必说,还有时不时的酒后闹事砸场子伤人,偶尔“行侠仗义”还会不小心打死个地痞流氓或是盗贼流寇什么的。
虽说他的言行是有损皇家声誉,但终归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绯闻仅关乎他个人名誉,酒后闹事砸场子伤人也并未闹出过人命,不过是花点钱赔偿人家损失和医药费就行了,失手杀了个地痞流氓或盗贼流寇什么的更是替官府解忧,旁人更没理由责罚他。
因此,身为兄长的天启帝也不好处罚他。非但不能罚他,偶尔还得替他善后,以至于天启帝时常对臣子感叹皇家不幸,有如此败家儿,像极了一位恨铁不成钢的仁慈兄长。
而在他面前跪着的那位乃惊鸿苑舞姬清越,今夜是她首次登台献舞。其人身穿一袭水绿罗裙,杨柳细腰娇小可人,肌如凝脂肤如雪,柳叶弯眉,双瞳剪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也不知她怎么招惹到这位“风流大王”了,那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惹人怜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