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不语。
楚天承又道:“算算日子,楚天尧即将返程,可司过盟的人仍不见任何动静,你如何看?”
这回楚天承清晰地听见了车夫的冷哼,随后听他道:“楚天尧摆那么大阵仗光明正大地出巡,明摆着就是在邀请敌人往上扑,独孤仇不傻,当然不会自取灭亡。”
楚天承眼中阴谋算计更浓,思索了一下又道:“南境千流河发大水,灾情并没有严重到需要他亲自巡视、安抚民心的地步,可他却如此大张旗鼓地南巡,对此,你又如何看?”
车夫向后瞥了一眼紧闭的车门,随即又看向前方接道:“你的意思是,楚天尧此次南巡另有目的?”
楚天承看着被他扔在脚下的太子的斗篷,邪魅道:“独孤仇和楚天尧皆非等闲之辈,一举一动都必有其目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要通知朱煦做准备吗?”
楚天承摇头:“楚天尧命不久矣,我敢断定,他一定会在咽气之前把当年的事告诉四郎。四郎虽年少,但却一点也不傻,何况还有慕谦这根擎天巨柱在,大魏的朝堂非但掀不起风浪,反而还会因主少新丧拧成一股绳,这种时候,任何的轻举妄动皆非明智之举。”
“所以,眼下我们能做的就是等,等到最大的威胁不再是威胁,共同的敌人不再是敌人,到那时,他们内部就会慢慢出现裂痕,我们只要等他们自行瓦解就好。”
车内,楚天承伸脚在斗篷上来回旋转着蹂躏了几下,阴森笑道:“我想,这个等待的时间不会太久。我太了解四郎了,他表面谦和恭顺,实际心狠着呢,疑心比他爹更重,江山交到他手里,哼!”
楚天承冷笑一声,终于把脚挪开了,便见那斗篷上印上了一朵纹路极其繁复的绣花。
“哈啾!”
就在他得意于自己的谋划时,居然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车外适时传来了车夫的揶揄:“为达目的,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大冬天的,亏你对自己下得去手。”
楚天承望向车门方向笑得极具侵略性:“换做是你,只要能达成心中所愿,你只会比我更狠。”
车夫不接话了,而是“啪”的猛一甩鞭,喝了一声“驾!”,马儿便加速跑起来,车里车外便再无话。
第12章 一见慕篱误终身(上)
正是孟仲隆冬交替时节,天地萧瑟,帝都凌寒。
时辰尚早,加之天气寒冷,大梁的街头行人稀少,马蹄哒哒和车轮滚滚清晰地回荡在街巷间。
慕篱一行人马向南缓缓走在出城的路上,陆羽和明剑两人骑马在前开路,慕荣和洛倾鸿随后,中间是马车,最后是相府护卫副统领玄武及十余名护卫。
此次出行,慕荣卸了金甲换了常服。但见马上贵公子皓衣玉带,束发方冠以一枚晶莹玉簪固定,左手宝剑,右手马缰,通身侠骨风范,较之霸气凌人的戎装又是另一番气象。
其佩剑名曰“渊默”,取“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之意,是一把加宽加厚、通体墨黑、浑然无迹的长剑,给人一种毫无杀伤力的错觉,但却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强兵利器!
洛倾鸿仍是一袭碧衣,通身柔光,与昨夜室内所见又大不相同,白日天光越发衬得他风姿秀丽,惊艳绝尘。
昨夜的他披着斗篷,加之夜间光线暗淡,看不真切,今日方见其腰间还别着一把别致的扇子,长约一尺二寸,通体银白,一看便知材质不凡,显然不是普通的折扇,估计应是防身武器。
马车内,旭升坐在小板凳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炭盆,慕篱躺在铺得暖和厚实的榻上安静地睡着。
说来也奇,前些日子他一直浅眠,几乎没怎么好好睡过,这两天却意外地睡得特别踏实,夜里睡得特别沉,今天早上慕荣来喊他起床竟然都没喊醒他。
因为要赶路,所以慕荣天还没亮就起来做准备了,直到一切收拾妥当了,他才将慕篱从被窝里拖出来抱进马车。
被塞进特意用汤婆子暖过的榻上之后,听着车外马蹄哒哒和车轮滚滚的律响,感受着摇椅一样舒适的晃动,他竟然又结结实实地睡过去了。
慕荣倒是舒了一口气,想来是幼弟的心结终于解了,所以才睡得如此踏实。
一行人马缓缓前行,到达鹊桥边时,队伍忽然停下了。
大梁城内有多条河流穿城而过,故而城中有数不清的桥,可以说这是这座千年古都独特的风景线。
穿过东西向的榆林巷,在南北向的潘楼街与御街大道之间有不下五座桥,其中最热闹的一座便是鹊桥了,位于帝都最繁华地段,是慕篱一行人南下出城的必经之路。
耳边律响消失,摇椅晃动停止,慕篱也朦胧醒来,迷迷糊糊地问旭升:“怎么停下了?”
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了吧?我不过才睡了一觉而已啊?!
旭升正要开车门瞧个究竟,慕荣已来到车窗前,撩开卷帘轻轻喊了一声:“小篱。”
慕荣侧身,慕篱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遥见前方鹊桥上一白衣佳人迎风独立,慕篱顿时睡意全无。
“旭升。”
慕篱刚出声,机灵的旭升便已上前去扶他了。
他在旭升的搀扶下从榻上挪到了轮椅上,旭升随即将轮椅推到车门口交给慕荣,而后他又立马回身往角落一木箱中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很快便抱着一裘一毯也跳下车来。
那裘名唤玉绫裘,玉脂白细绫缎面,上面精细巧妙地点缀着几枝翠竹花样。
此裘从料子到做工无一不显示其精致贵重,绝非寻常百姓家买得起的,是慕篱最为喜爱的一件裘衣,乃柴素一亲手为他缝制。
这厢慕荣已将慕篱连人带椅地搬下了马车。
只见他身着玉白霜衣,衣上随性地点缀着几枝翠竹,和玉绫裘上的花样十分相似,很明显也是出自柴素一之手。头戴双脚荷叶纱巾,尚有两分稚气的脸上露出温润浅笑,笑中夹杂不着痕迹的苦涩,与桥上之人遥遥对视。
旭升飞速为慕篱披上玉绫裘,又用毯子将慕篱的腿结结实实地裹住之后,慕荣才将他推到鹊桥跟前,然后领着一众人识趣地退到一边,留出空间给桥上桥下对立的两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只见桥上佳人一身飘逸白练衣,纤腰束麟带,上坠一精美承露丝囊,外罩一件白莲狐裘,浑身洁白无瑕,冰姿玉态宛若仙子下凡。
其人左手握着一把从剑柄、剑鞘到剑身都通体银白的宝剑,宝剑起舞,锋走光耀似飞雪,故名雪舞。
雪舞宝剑乃是天启帝命宫廷铸剑师特意为琼华公主打造的,作为公主及笄的贺礼,大魏上下仅此一柄,只是认得它的人并不多。
她是大魏名满天下的琼华公主,天启帝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当今太子楚隐同母异父的亲姐姐,仙姿佚貌,才情出众,不知多少王公贵族和番邦敌国垂涎着这门亲事。
琼华公主闺名连城雪,乃其生母——已故容妃与前亡夫之独女。容妃因奇遇天启帝而得以在夫亡之后嫁入皇家,且一直深受楚天尧宠爱,以至于此女亦深受天启帝喜爱。
因容妃故乡在维扬,故楚天尧特赐此女封号琼华。
维扬一枝花,四海无同类。楚天尧以维扬名花为公主封号,以全容妃思乡之情,其对容妃用情之深可见一斑。
连城雪虽生在民间,却长在深宫,又得天启帝与容妃百般宠爱,哪怕在容妃故去后,天启帝对她的恩宠也未见丝毫消减,加之她还是当今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因而地位在皇室女眷中可说是最尊贵的。
如今公主已年满十八却仍未许嫁,天启帝似乎也没有逼她的意思,其对公主的宠爱亦可见一斑。
慕篱遥见白衣佳人衣袂飘飘缓步下桥向他走来,他面上虽带着一贯的浅笑,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轮椅扶手。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渴望见到她,但又害怕见到她。
佳人停在他面前,笑如春水柔情十里道:“小篱,我来送送你。”
佳人肤白胜雪,两颊微红,眉黛秀气,双眼灵动,头上朴素无华,一枚白玉莲花簪清丽脱俗,如瀑青丝间雪白发带飘飞,更增添了一分不染尘俗的仙气。
慕篱压下心头交织的情绪,柔声答:“这么冷的天,殿下不该来的,回头要是受了凉,叫慕篱如何担待得起。”
疏离的口吻令连城雪不由皱眉,可她还是展颜道:“没事,我习武的嘛,身体好着呢!”
慕篱没话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望着连城雪不由地心内苦笑,她不是一向单纯直率倔强又任性的嘛,无论自己如何暗示拒绝,她都还是痴心不改,义无反顾。
连城雪没有错过慕篱嘴角扬起的那一抹熟悉的甜腻笑容,尽管很浅很短暂,但她还是捕捉到了,瞬间心头一暖。
“本来我是打算跟你一起去的,你头一遭去这么远的地方,我实在……”
放心不下四个字她没能说出口,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慕篱知道她的意思,心头一暖,看着连城雪不无宠溺道:“有兄长在,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