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力道不算大,因为他是习武之人,可人家却是从没练过武的文弱书生,这巴掌打在他脸上,疼不疼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不知是真的自然醒了,还是疼醒的,总之在凶神恶煞男的一顿巴掌伺候下,那昏迷的男子果然就醒过来了……
顾节乍一醒来,使劲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本能地抬手揉了揉还在打转的脑袋,此时一个和蔼关切的声音传来:“顾相,若是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府歇息,今日合议余下的部分,老夫帮你整理。”
政事堂诸相每日轮流担任秉笔宰相,负责主持当天的合议,以及记录、整理合议内容,而今日的秉笔宰相恰好轮到任中书侍郎平章事的顾节。
天下未乱之前,三省zhang官手握财、政、军大权,职同宰相。
天下大乱之后,尚书六部许多权力和职能逐渐被枢密府和三司取代,政权亦为政事堂所分,从前位同宰相的三省zhang官早已名存实亡,如今多是作为荣誉虚衔授给有功之臣的。
是故,如今三省掌握实权的其实是被授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侍郎。
所以,中书省如今真正的掌权人其实是顾节。
今日政事堂轮到他当值,所以在处理完中书省的政务后,他才得空整理今日政事堂合议内容,不想竟因连日劳累过度而晕倒了。
第7章 暗流涌动(中)
顾节循着那和蔼的声音望去,见慕谦正满脸关切地看着他,旁边还有……
“!”
顾节赶忙一咕噜爬起来,躬身行大礼道:“太子殿下!”
那两个紫袍宰相和那绿袍太监也因慕谦的出声提醒而觉察到太子的到来,也赶忙朝向太子躬身行大礼:“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还是一派谦和道:“诸公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太子殿下。”
太子径直走到顾节跟前,毫无架子、平易近人地问:“顾相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宣太医过来瞧瞧?”
顾节感激一揖,道:“多谢太子殿下关怀,臣并无大碍,想来应是这几日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当真不用叫太医来瞧瞧吗?公乃朝廷重臣,当此非常之时,四郎还有许多地方需仰仗于公,还望顾相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顾节眼里泛起晶莹的光芒,冲太子再度深深一揖,道:“多谢太子殿下,臣谨记殿下教诲!”
太子含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慕谦再次关切道:“顾相,若是身体不适,切勿勉强。”
顾节向慕谦感激一笑,道:“多谢慕公关心,顾某无碍了。”
见他活过来了,那凶神恶煞男刚才一通火爆的担忧和焦急劲儿都不见了,转眼又换上平日里的欠揍和鄙夷,撇嘴小声嘀咕道:“书生就是书生,如此弱不禁风,不过是比往日忙碌了些而已,竟然就累得晕倒了,真够娇气的!”
他的声音虽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人听清楚,尤其是近在咫尺的顾节。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广袖中的拳头,忍住了还嘴的冲动。
凶神恶煞男名唤冯远,字清源,封柱国大将军,任门下侍郎平章事,又兼帝都戍卫禁军大将军。
冯远自来以脾气火暴著称,一向瞧不起文官,尤其是那些养尊处优、浑身娇贵气的文官。
而他之所以如此瞧不起文官,皆因他在发迹之前曾受过不少地方文官的歧视、欺压和不公待遇,从此他便认定天下乌鸦一般黑,简单粗暴地认为天下所有文官都一样。
不巧的是,顾节出身士族大家、书香名门,天生就有优越感,偏又生就一副刚烈性情,清高自负,自尊心极强,素来瞧不起舞刀弄枪的武夫,认为他们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成天只知打打杀杀的草莽,洁癖到近乎偏执的他瞧不起粗俗,更不愿与粗俗为伍。
是故,他二人互相看不惯由来已久,一言不合就开怼,争得面红耳赤也是常有的事,百官都见怪不怪了,然顾节心中积压的耻辱与愤怒却是将近极限了。
这些年来,他不知受了冯远多少冷嘲热讽,可每每对上冯远,他又必定讨不到好,谁叫人家武夫粗俗而你君子斯文呢,跟冯远比嘴上功夫,他顾节当然是不可能有胜算的。
再者,人家手里还握有兵权,在这个极度重武轻文、有兵权就是老大的乱世,自然是手握兵权的人腰杆更粗,底气更足!
古往今来,朝堂争权夺利、拉帮结派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在如今这武力大行其道的乱世尤甚,文臣武将分别站队早已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自天下大乱以来,群雄并起,有趁机自立建国的,也有拥兵自重的,还有明里暗里各种和朝廷作对的,因此朝廷不得不倚重武将,重武轻文在所难免,武将的地位因此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
而在如今的大魏,许多武将出身的官员也逐渐担任中枢要职,慕谦、冯远、吴启等更是跻身宰相之列,进一步削弱了文官集团的势力,文臣武将之间的争权夺利日益加剧,矛盾也日益突出。
身为全国最高军事长官的枢密使虽专司军事,但其实权却往往超过宰相,凌驾于政事堂和三省之上。
是故,慕谦虽无宰相之职却有宰相之实,人称“枢相”,是毫无争议的武将之首。也正因为有他这座泰山在那里镇着,朝中武将才不至于失控,大魏朝堂才始终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
冯远和顾节便是文武不和的典型代表,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政务上互相掣肘也早已司空见惯,连带三省六部九寺等各有司衙门官员也被牵连进来,逐渐分化成两个鲜明的阵营,文武两派明争暗斗不休,闹得不可开交。
再者,人家冯远与慕谦、林煊、吴启等皆为当年追随昌盛帝打天下的功臣老将,既有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袍泽之情,又有和衷共济、风雨同舟的同僚之谊,他们之间的交情岂是他顾节能比的。
是故,他顾节就算有再多不满和愤怒,面对相交多年还手握兵权的军党,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吴启便是那个一脸严苛、刚正不阿的男子,字仲卿,正是人称“计相”的三司使,以武人之资担任文职要位的典型代表。
他离冯远最近,自然将冯远的话听得最清楚,当下便觉不妥,小声劝阻道:“冯相,太子殿下在此,慎言!”
毕竟有太子在场,他也不好称其字,文武相争私底下怎样较量都无所谓,但不能在主君面前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故而改以官职相称。
冯远看向他,见吴启示意他看向林煊。冯远便悄摸摸地瞥向林煊,恰见林煊正一脸的阴沉不悦,似要发火,他登时便怂了。
他向来是武人思维,谁能制伏他,他就服谁,除了吴启。因为吴启这人太过严肃刚正,直肠一根筋,脾气犟得连他都没辙。
林煊是他们几个当中最年长的,比慕谦还稍长两岁,人狠话不多。这些年来,冯远可没少“挑战”他,却是“屡战屡败”,简直就是一堵他逾越不了的高墙。
而林煊平日看起来话不多,骨子里却也是个不服输的,更不服老,一把年纪了还总想挑战比他更强的。
这个人当然就是慕谦,而他“挑战”的结果也和冯远一样,屡战屡败。
所以,经吴启这么一劝,林煊再那么一瞪,冯远顿时也心虚了,也觉得当着太子的面这么说顾节是有些过分了,脸微微一红,像个犯错后被兄长训诫的大孩子一样,向太子揖道:“臣失言,请殿下恕罪。”
楚隐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内心冷笑:是向我请罪,而不是向顾相道歉吗?呵……
第8章 暗流涌动(下)
楚隐掩下内心的冷嘲,面上依旧温和道:“无妨,冯相秉性直爽,想来应是无心之语。”
视线一转,他看向顾节道:“相信顾相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顾节用力握了握藏于袖中的拳头,而后含笑对太子揖道:“太子殿下说得是,玩笑之语,臣自然不会计较。”
说这话的同时,顾节眼角余光瞥到了冯远嘴角扬起却又转瞬消失不见的嘲讽,心头又不禁燃起愤怒之火,却是敢怒不敢言。
冯清源!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你都敢如此羞辱于我,实在太狂妄了!顾节对天发誓,终有一日,我定要将一直以来受过的所有屈辱加倍奉还!
楚隐看了看虽低头认错却仍旧一脸倔强不服的冯远,又看了看虽说着不计较却一脸愤懑难平的顾节,再看看脸色阴郁的林煊,最后又瞧了瞧好似始终置身事外的慕谦,他脸上的温和也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只见他那双仍带笑意的眼中浮现出不外露的诡谲之色,不动声色地在心底暗自冷笑:还真是一场波面风平浪静、水下却波涛汹涌的好戏啊!
场面陷入极度尴尬的静,惯会察言观色、谨言慎行的林煊便赶紧转移话题,对身边的慕谦道:“慕公,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府去了,府上二公子的病……”
见有人打圆场,太子也很是善解人意地赶忙配合道:“林卿说得是,府上二公子病重,公本可告假,但公却以国为先,每日披星戴月忙于国事,叫四郎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