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楚隐脸上满是自嘲,不可思议的是,他竟也有这种感觉,慕谦一定会来救他,救这即将被战火荼毒的危城和这城中万千无辜的百姓。可笑到头来,自己最信任、最能依赖的终究还是他吗?造化何其弄人哪!
楚隐缓缓走向了那个一直躺在冰冷地板上的尸体,无比冷静,再没之前的失态,只望着为护他而壮烈赴死的齐豫。
“事到如今,居然还有人肯为了我拼上性命,呵~”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兵权是自己亲手交出去的,能怪谁呢?报应,这都是报应啊!哈哈哈……
楚隐抬头望向殿外无边无际的漆黑夜空,眼中也闪烁着希望的泪芒默道:慕公,若是天意要这江山终归于你,那么朕愿顺天意而为之!倘若这天下注定要变,那我宁愿最后赢的人是你!来吧,慕公,快回来吧,朕在崇华殿等着你!
第149章 长夜漫漫乱世殇(九)
楚隐命人好生将齐豫安葬了,裴清也奉命去安抚群臣,以保证朝廷各有司衙门不出乱子。眼下这里发生的一切外面都还不知情,当前局势已经够危急、够复杂了,他不希望再节外生枝,引发臣民慌乱,平添无谓的麻烦。
现在的朝堂,武将之首的慕谦结局扑朔迷离,而冯、林、吴三公又皆在此次祸乱中惨遭屠戮,枢密府、政事堂和三司衙门因各自主事者的缺失而几乎陷入瘫痪,唯剩裴清、符文彦和顾节支撑大局。
为此,朝廷不得不破格提拔了一批新人,如新任中书侍郎平章事韩麟,新任兵部侍郎平章事林修,新任户部侍郎平章事柳长青等,以保证朝廷各有司衙门的正常运作。
顾节自大梁惊变以来便再没睡过一天好觉,以至于他现在每天都顶着一张极其可怕的脸出入政事堂。因为自己一时私心而呈递上去的一封肆州八百里加急,事情竟会演变至此,三位蒙冤惨死的宰辅,诸相府邸成百上千的无辜冤魂,还有长河谷近八万忠骨,一条条鲜明的生命,一个个满怀巨大冤情的亡魂几乎夜夜梦里都会来向他索命,良心的谴责和沉重的负罪感几乎将他压垮。
是故,他尽可能将每时每刻都投入到朝政忙碌中,旁人劝他休息他也一概好言拒绝,因为他害怕一停下来,那些冤魂便会找上门来,这令他无法承受。
所以,他是带着一颗赎罪和忏悔的心在超负荷地忙着朝政,每天都抢着主动当值,每天都是政事堂里来得最早又走得最晚的人。
老狐狸裴清轻易就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也曾劝过他,但很明显,顾节已经走火入魔了。
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他的心病实在太重,就连曾经来为晕倒的他把脉的太医都摇头,因为不听医嘱也不按时吃药的病家,他们也无计可施。
不管怎样,在裴清、符文彦和发狂魔怔的顾节的操持下,大魏朝廷这架巨大的机器总算还在艰难地运转着。
崇华正殿中,待楚隐处理完了所有事,刘太后才屏退了常安,独留她和楚隐两人在殿内。
楚隐知道,终于到了她摊牌的时间了。
直觉告诉他,刘氏要跟他讲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他已然看淡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能带给他更大的打击呢?他期待着刘氏的惊人之语。
经过这漫长的一夜洗礼后,楚隐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也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至尊皇权,而只是平凡的相守和陪伴。
其实,早在连城雪被迫和亲远嫁时,他便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当时的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立誓要向竘漠讨债,忘记了当初之所以会踏上这条浴血之路,就是为了守护那个如冰雪般圣洁无暇、不染尘污的女子。
自从失去了这深宫里唯一的光明后,他的眼里便只剩下了仇恨,立誓有朝一日必会兵发关北,将他的阿姐抢回来!可在不知不觉中,他却早已深陷权力的漩涡无法自拔,他想要称霸天下,要整个乱世都臣服在自己脚下,叫所有人都不会再有机会要挟于他!
等他回过神来时,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众叛亲离,除了徒有虚名的至尊之位外,他早已一无所有!
当所有人都背他而去时他才醒悟,原来这些从来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和他在这世上仅剩的至亲——他的阿姐相依为命,携手相伴,过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日子。
好在一切还不算太晚,现在还来得及。只等那个人回来,他便可以放下这一切,去过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
想通了这些,楚隐便不再焦虑躁动,不再惶恐不安,心终于澄明了,整个人也就清爽了,他的眼也明亮了,不再有一丝彷徨、混沌。
“多谢太后今夜出面解危,四郎感激不尽。”
楚隐竟破天荒地朝刘氏深深一揖,像极了一个恭敬的晚辈,这倒是让心里、眼中、脸上都一直平静无波的刘氏微微吃惊了一下,毕竟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没见过楚隐对她这样礼貌恭敬过。
不过,她到底是经历过太多世事变迁、沧海桑田的人,也就惊了那么一下下,转瞬就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老身一开始就说过,我救的是大魏江山,而不是陛下,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告诉陛下一件事。”
“呵~”楚隐轻笑一声:“我终于自取灭亡,还险些就亲手葬送了大魏的江山,想来太后一定很乐见吧?我知道,我害死了你的两个儿子,抢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皇位,所以你恨透了我。从前先帝在位时你不敢妄动,先帝驾崩后你便一直在等报复我的机会,对吗?”
楚隐睁着一双云开雾散、澄澈清明的眼无比真诚地看向刘氏道:“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来吧,让我见识一下你准备怎样报复我。无论怎样的报复,我都会全盘接受,并赦你无罪。”
楚隐说得如此真挚动情,刘氏却似下了决心一般一点没被感动,而是低头嘴角抽了抽,而后步步走到楚隐跟前,仰头看着他,表情冷静得让人害怕,那诡异的冷笑更充满了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敢问陛下,你真的知道当年容妃离世的真正原因吗?”
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的楚隐在听到刘氏这句话时,心还是转瞬不悦了,不禁眉头紧蹙问:“太后此话何意?”
“何意?呵~陛下也说了,先帝在位时,就算我有再大的仇、再多的恨也不敢妄动,陛下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人的可怕与冷血,不是吗?所以,陛下觉得仅凭我是中宫皇后,就能在那个人的眼皮底下害死他最宠爱的妃子吗?”
楚隐只觉浑身好似突然没了力气一般,脚下一软趔趄了一步,险些栽倒。
刘氏却步步紧逼,跨前一步,几乎要脸贴脸瞪大了充满仇恨和报复快意的阴冷双眼道:“没有那个人的默许,有谁能动得了宫里最得宠的妃子?”
“你胡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楚隐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发抖,说话的声音也在发颤。
刘氏直起身子后撤一步,嘴角扬起残忍的笑。
“陛下信与不信,与我何干?我只是告诉陛下那个人的真面目而已。最是薄情帝王家,女人从来都是权利斗争的牺牲品,这个道理,陛下应该比谁都体会更深,不是吗?”
楚隐知道,刘氏指的是被迫和亲远嫁的连城雪,本就已伤痕累累的心再度遭受沉重打击。
“不要说得好像你也是受害者一样,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谁叫你害死了我母亲!”
刘氏看了看楚隐,脸上冷笑尤甚,盯着楚隐阴森森道:“陛下,你真的了解你的母亲吗?她真的如你印象中那般善良完美吗?”
“……!”楚隐又猛然一惊:“你什么意思?!”
刘氏并未立刻回答他,而是转身走到殿门前,遥望殿外无尽夜空的冷月满目绝望,忆起往事笑得无比凄凉。
“也许你说得对,是我咎由自取,不仅毁了自己的人生,也害死了我的孩子们,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我最大的错,就是不该生在刘家!”
从被许给楚天尧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父亲用来巩固权力和家族地位的工具,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楚天尧能真心待她,但无论如何她都是楚天尧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她希望自己在凌王府至少能得到应有的尊重。楚天尧也确实做到了,给了她尊重,即便后来出现了宠冠六宫的容妃,他也始终不曾动过废后的念头。
“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维系刘家的地位,延续开国功勋之家的荣耀,同时也是那个人用来牵制刘家的筹码,而当刘家的羽翼被他一一剪除、大权回归皇家后,我就不再有任何的利用价值,沦为徒有虚名的皇后,成了后宫里的笑话!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宁死也绝不会嫁他,更愿自己从来不曾遇见过他!这个皇后之位谁稀罕就尽管拿去好了!”
她转过身来看向楚隐,又漏出了那种阴森的笑,脸上却挂着伤心欲绝的冰冷的泪。
“你知道吗?那个人,他曾向全天下炫耀他有多宠爱容妃,然而当他的皇权受到威胁时,他却能毫不犹豫地将她舍弃!更残忍的是,为了不让他痴情伟大的形象受损,也为了不使你们父子之间产生芥蒂,他竟暗示我去做这件事,借由我的手除掉容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