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用憧憬和向往的撒娇口吻道:“阿姐,待此番风波平息,我们便回母亲的故乡维扬,从今往后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平凡的日子,可好?”
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终于明白,皇宫的荣华富贵、帝王的至尊皇权、乃至称王称霸睥睨天下,这些通通都不是他想要的。这尔虞我诈的生活他早已厌倦,他只想和身边这个人相依为命,只要有臂弯中的这个人在身边,他的整个生命便已圆满,再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既然上天垂怜终于肯把她还给了他,那他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连城雪左手轻轻探了探怀中揣着的云酆护送他潜入皇宫时转交给她的一封密函,而后极致温柔怜爱地抚上楚隐的头,含泪笑答:“好。”
楚隐闭着双眼享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幸福,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没有告诉连城雪这一系列祸乱的起因是什么,没有告诉她楚天承告知他的秘密,也没有告诉她楚天承呈献的那本手札,因为如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他唯一的期盼就是慕谦快些回来。
慕公,倘若此次回京,公肯放过我,原谅我所做的一切,那么我将放下这一切,从此人间消失。倘若你不肯原谅,那么待此次祸端平定后,无论是我的首级还是这大魏的江山,你都尽管拿去吧!与其让阴谋者得逞,那我情愿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是你!来吧,我知道,是你的话,一定能扭转乾坤,挽救这即将倾覆的江山!来吧,快回来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第152章 一曲悲歌乾坤定(二)
大梁城北,陵丘县槐城镇,“剿贼”大军驻防营地。
中军主帐里,楚天承依旧坐于主位凭几上,那张被一掌拍裂的长案已经换了新的。而在右侧宾位,面具男依旧右手搭在屈膝的右腿上一副悠闲的姿态坐着。
追风一袭白衣立在大帐正中,向二人禀报京城已传得沸沸扬扬的两件大事,另汇报北境刚刚送达的情报。
昨日早间,慕谦已率领在玉龙寨修整的禁军残部启程返京,因为人数不多加上轻装赶路,快则五天慢则七天,他们必能回到大梁。
此外,白崇、郑淳虽然动静巨大,看似都要大干一番的架势,可实际上他们都只是在各自的镇守地盘加强了戒备等级,增大了关卡审查力度,提高了操练强度,目前为止并没有起兵的迹象,看起来就像是在防范什么一样。
楚天承看向面具男:“你怎么看?”
面具男看着他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好似在专注地想着其他什么事似的,一副无所谓的口吻道:“我猜,你打算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搏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楚天承浓眉一挑,鹰眼带杀面露冷笑问:“此话怎讲?”
面具男仍像是在认真地关注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反问:“楚天承,你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
尽管面具男的目光并未转向他,可楚天承却好似看到了面具男面具下挑衅的冷笑,一双鹰眼目光更加锐利,杀意更浓。
“我就是想听你说。”
面具男终于不再看他的手,转头将视线移向楚天承,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极具挑衅意味道:“打从慕谦逃出生天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败了,别告诉我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楚天承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些:“意识到了又如何,我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是毁了也绝不便宜他慕谦!”
“呵!”面具男暮然发出了一声嘲讽的轻笑:“长河谷七万多忠骨,大梁城近千条冤魂,还有慕氏满门十余条人命,我真没看出来,慕谦哪里得了便宜。”
楚天承望向面具男的双眼中又增添了一丝探究,好似要看穿他究竟在想什么。
“你动了恻隐之心?”
“……”面具男顿了一下,微带怒气道:“我动哪门子的恻隐之心!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楚天承暮然笑了:“你嘴上这样说,可到底还是改不了心软的毛病。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竟还是这么天真。”
面具男语气猛然转厉:“除了楚天尧和他的儿子,其他人的死活我毫不关心!”
从来没有人敢顶撞他,更别提当面顶撞了,可这个人却不知这样当面顶撞他多少次了,楚天承却丝毫没有生气,奇迹般地一次又一次迁就他,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他。虽然楚天承身边的亲信都知道面具男这个特殊的存在,但极少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能让楚天承纵容他到这个地步。
楚天承只静静看着面具男,脸上仍是那种算计的阴笑,仿佛他已将这个人的所思所想全部都看穿。而他的这种眼神也让面具男极度不适,正要说什么,便听帐外由远及近传来一串急促的跑步声。
很快,那人便停在了帐外,气喘吁吁地向帐内禀报:“启禀大王,慕……慕……慕枢相!”
楚天承眉头一皱,冲帐外冷冷道:“慕枢相怎么了,把舌头捋直了回话!”
“……是!”外面的士兵清了清嗓子,稳了稳神,这才小心翼翼地接道:“回大王,前锋营刚刚传回的消息,有大军正在向我军大营逼近,领军的乃是乾宁军的廖副帅,探子回报说,慕枢相也在队伍中!所以邢将军和关将军命小的立刻来向大王禀报。”
这士兵说的邢将军和关将军便是玄甲左军将军刑名和右军将军关飞。直到此时,他二人都还不知大梁城中已生变,仇正已自尽身亡,仍旧听命于楚天承,希冀着他们所寄托的变革。
楚天承鹰眼一眯,霎时充满了暴戾寒光,周身散发出的浓烈杀气,猛的看向追风。
追风亦是一脸的惊诧,他们刚刚才收到北境传来的情报,说慕谦昨日才率领禁军残部启程返京,现在应该还在回来的路上,怎么这边却汇报慕谦出现在大梁了呢?!
“是嘛……”楚天承沉默了良久方意味深长地说出了两个字。
帐中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寂,楚天承好半天没有说话,只是那双鹰眼却泛着刀光剑芒,似又在盘算着什么。
直到账外的传讯兵快按耐不住准备再度开口询问时,楚天承终于发话了:“知道了,下去吧。告诉刑将军和关将军,严守阵地,一有情况立刻来报。”
“是!”那名士兵应声又跑远了。
楚天承仍坐在凭几上,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撑在案上,眼中的波动已然平静了下去,再看不出一丝着慌,看向面具男皮笑肉不笑道:“被你说中了,我希冀的最后一搏落空了。”
面具男的头微微偏了偏,看着楚天承问:“那你可看透慕谦,不,看透独孤仇此局了?”
楚天承半歪着头,用撑在案上的那只手托着脸,似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答:“大概猜到了。”
北境玉龙寨的迷魂阵是从何时开始的,慕谦又是如何避过九门的视线一路南下并请动乾宁军的,这一切不用多说,显然是司过盟,或者说是独孤仇布的局。
面具男又问:“那你打算如何做?”
楚天承还是那副歪着脸的姿势抬眸看了看面具男,嘴角一扬:“如何做?现在除了撤退,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面具男不作声地看着他。
而此时此刻,在“剿贼”大军驻防营地之北,远山覆雪,层林萧瑟,物华皆休,生气全无,但阳光却格外和煦,映照铺满天地的白雪,显得格外耀眼明亮。
但见天地苍茫间,一个由数个小方阵组成的巨型方阵在距离“剿贼”大营不足十里的开阔地带摆开阵势,战马雄壮,士兵威武,旌旗招展,气势凌人!
而在大军的最前方,除了廖寒英和隋靖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便是慕谦!
对面也同样列着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方阵,不过数量却连乾宁军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不足三千,不过看起来声势也还是挺大的,在前领兵的便是玄甲左军将军刑名。
刑名高坐马背,抬起执鞭的手指向对面的慕谦高声责问:“逆贼慕谦,太祖皇帝对你恩同再造,先帝亦待你恩重如山,陛下更是敬你如师长,可你却恩将仇报,勾结叛臣密谋造反不说,还暗通竘漠通敌叛国,你罪该万死!如今你竟带着叛军兵临城下意欲逼宫,难道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嘛!”
仇正为了保护部下,当真从未对他们说过真相,所以刑名和关飞至今都还不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以为慕谦是真的谋逆叛国了,所以见慕谦带着乾宁军回来了,便以为是叛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辱骂。
对面廖寒英那个吹胡子瞪眼啊,气得恨不得策马奔过去,逮着刑名狠命收拾一顿,转头却见慕谦只用饱含沧桑、凄楚、渴望的眼神遥望着南方,廖寒英便知,他压根就没听见刑名的话,此刻他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大梁。
慕谦的脸色极其苍白,一袭战袍就好似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一样,外强中干的身躯好似就快难以支撑这沉重的铠甲。
他的右手一直虚捂着心口,耶律图那一枪留下的伤口一直在叫嚣,重伤的痛楚极其有规律地一下一下地撕扯着他的神经,可他却还是强忍住没有发泄出来,因为他知道,现在还远没到可以松懈的时候。